谦骄

    朴素典雅的墨扉全无岁月风化的斑驳,府内秋菊黄花落满地,墙内外萦绕一股挥之不去的沁人幽香。

    “熹儿回来了?”夫人快步走来,迎门便见笑容如沐春风的洛凛。

    洛凛作揖回答:“凛不曾告知夫人,贸然拜访贵府,还请海涵。”

    祝熹不急不慢耷拉着步伐,回首寻找着被街边小吃吸引的罗虔,哑然失笑。未转眸便听洛凛谢罪,正对上自家娘亲嗔怒,跨过门槛过来拉住他:“你怎么这样久才来?”

    “这几天陪霜霜在扬州逛了逛,差点忘了。”他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吊儿郎当颇有年少子弟风流气,惹得夫人气不打一出来,柔柔的责怪声钻进左耳,又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施施然飘出右耳:“你当时答应我倒是极爽快,又编出这等谎话唬我?”

    “本来我就不愿来。”祝熹心不在焉地频频回头,却见罗虔愈发痴迷于零碎玩意。这边母亲喋喋不休,索性将她拽了来捆在身边。

    夫人一见罗虔来,换了一副和善慈祥面孔,从祝熹手中自然揽过她:“霜霜今日来,就当是在自己家里。熹儿父亲也未曾见过你,对你也是极上心的,你来了千万不要拘束……”

    罗虔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偷偷瞥了眼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祝熹。祝熹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揽过洛凛要去花园里瞧瞧,双双对对的人儿就此别过,一个直指前堂,另一个则逍遥快活流连花丛。

    祝熹毫无丢下罗虔不管的愧疚,倒是洛凛担忧道:“霜霜一个人没问题么?”

    “老爷子只是对我不满,霜霜只管安心坐着,她有多重要,阿娘会同他讲清的。”祝熹拽了支茉莉,坐在水亭石凳上。

    “说这有什么用?”洛凛朝园外张望,“你会为她妥协么?”

    祝熹漫不经心地拨弄茉莉花瓣,仰首视渐渐暝暗的天色:“会。”

    “上次在酒馆,我说想要参加科考,你问我为什么原本已经对仕途无望,却又回心转意了。”

    洛凛瞳孔幽深漆黑,沉吟道:“你说,你想看看这新皇帝眼神好不好使。”

    “骗你的。”祝熹笑着摇了摇头,“有一天晚上,快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霜霜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哭着叫我祝熹。我突然就醒了,心里堵得慌,说不出什么滋味。”

    “徽,你有没有想过……”洛凛寻到一株枯萎的丁香,“若有一天,霜霜出嫁了,怎么办?”

    “自她及笄,我每天都在想。”石桌上的茉莉花香消玉殒,显出荼靡的黄褐色,“虽说你我皆为她兄,谁为她送亲都是一样的。可我还是想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叫她不会被夫家欺负。”

    祝熹无神地撕扯花瓣:“我想做官,让她有个强大的家世,莫叫别人闲言碎语计较她长短。再不济,我落榜了,提前让她来祝家熟悉熟悉,以后也好有个撑腰的。”

    洛凛神色莫辨,光影落在他脸上晦明变化:“难得见你如此伤神,全然不见潇洒豁达。”

    祝熹偏眸,洛凛笑着继续对他说:“初见你,谁人不言一声风流倜傥,潇洒人间。每日过得好不快活,别提伤愁,更何况替人担忧。”

    “在这世上,若没有一人值得你伤愁,该是多么无趣。”

    罗虔宛如犯错的孩子,规矩恭谨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在侧席,认真虔诚聆听祝父的教诲与道义,不时瞥向大敞的门,希望在那里瞧见祝熹的身影。

    不负众望,在瞄了十一眼后,终于出现两道修长的人影。

    祝熹一挥长袍径直落座,眨了眨眼:“我的好妹妹,你如何了,还好么?”

    挤眉弄眼的样子实在不像友好问候,激得罗虔拳头紧握。碍于家宴,她幽怨无比微笑道:“霜霜很好,兄长不必挂怀。”

    祝熹欣然笑了笑。祝父见宾客均至,菜品佳肴缓缓呈上。到江南最具代表性的鱼馔,汤底浓稠淳厚,罗虔忍不住多喝了一些,不知不觉间碗底渐现。未动的肥鲤鱼赤条条裸露在外,夫人慈眉善目问她:“霜霜怎得不动筷,是不合胃口么?”

    罗虔面露难色,面对夫人盛情款待,又不好意思辜负她的美意,只得微微笑道:“我见这鱼汤鲜美,故多喝几口,有些撑着了。”

    夫人若有所思道:“这扬州鲤鱼肉质细腻,女孩子最适合多吃了。”

    “多谢夫人,我这就来尝尝。”

    她慢吞吞剥开鱼腹,期待下一道菜呈上。

    事与愿违,迎上夫人热情的劝说,罗虔硬着头皮剥下一小块白净鱼肉,入口仿佛满嘴鱼刺,她根本无法将刺肉完美分离,迫于无奈只得吐出。

    “霜霜……”

    祝熹无声偷笑:“不吃给我。”

    “他最不喜浪费,你若是吃不完……”

    罗虔把碗里的鱼扒给他,祝熹自然接过,将端来的鱼肉中小刺尽数剔去。这举动引来夫人侧目:“熹儿,你在做什么?”

    “儿在为霜霜挑鱼刺。”

    夫人温柔地笑了笑,眼神流连在二人身上,惹得罗虔脸上灼热,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只低声催促他快些剔完。祝熹瞧她脸红如身旁玄柱上的红流苏罗幕,回首跟洛凛分享这个趣闻。结果洛凛也瞧了一眼,罗虔脸上的红云不减,更着几分丹色,祝熹愈发起了逗弄心思:“反正我娘都知道了,你不必再掩饰了。”

    罗虔倔强地继续催促他,祝熹嘴上劝慰她宽心,手中挑刺动作不停,直到下一道菜摆盘,罗虔才急忙飞速解决白净温软的鱼肉。

    祝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清了清嗓子问他:“这次回来做什么?”

    省略主语的一句话,祝熹不抬头也知道他在问自己,悠悠掀眸正视他:“徽之这次回来是将霜霜带给母亲瞧瞧。母亲素来想见霜霜一面,祝熹特来扬州看望母亲。”

    夫人听完不禁皱眉,呵斥道:“熹儿,对你父亲尊重一些。”

    祝熹即刻起身作揖:“徽之见过祝先生。”

    祝父掀起眼皮冷冷瞧了他一眼,不怒自威道:“这是儿对父该有的态度吗?”

    祝熹闻言沉默不语,仍将头埋在胳膊弯里。这场横亘父子间的战争悄然展开。

    夫人委婉暗示他,缓和僵硬的气氛:“熹儿,给你父亲问好就是了,不必行如此大礼。”

    祝熹不语良久,再抬首时提高声音,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无声的大堂:“徽之见过祝先生。”

    祝父锋利的眉毛紧紧皱起,一拍桌案厉声道:“你回来就是惹我生气吗?滚回你原本的地方去!”

    夫人拉住他涨红的手,劝慰道:“熹儿也有苦衷,你且先听他说说。”

    祝父大怒,横眉怒指不忠不孝的青年:“他能有什么苦衷?他的苦衷就是太过放肆,在朝堂放肆,在皇权面前放肆,在他父亲面前更是如此!”

    祝熹眼底没了情意,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原来在父亲眼里,孩儿一直是不知悔改之徒。”

    祝父气得胸膛起伏:“难道你还不服气我所说的?我多次劝诫你切勿随性行事,可你,全作耳边风!你注定会没了荣耀,被天下人耻笑,最后灰溜溜滚出扬州!”

    祝熹被这句激得怒意上头,理智尽数抛却,放肆笑道:“是孩儿太过放肆吗?我看是父亲毫无礼义廉耻,结党营私,权利倾轧,终致纷争漩涡不得脱身,才……”

    话未落,一道白影飞快射向祝熹,只听一声瓷器碎裂声,罗虔才看清那是一个釉质玉瓷杯,此刻已然沾染鲜血四分五裂。目光缓缓向上移动,祝熹的额角血液汩汩流淌,滑落他的脸颊。

    不等罗虔上前,距离他几步远的洛凛扭过他的脸,焦急地朝向祝父说:“先生住手。凛深知这是先生家事,无权过问,可徽之毕竟是我门客,还望先生念及父子情分……”

    夫人亦跌跌撞撞跑来捧起祝熹的脸,惊惧心疼地看向狰狞的伤口,大声喊道:“熹儿!快来人!快来人!我的熹儿!”

    下人着急忙慌进来,战战兢兢收拾地下带血的碎片,其余去请郎中来。

    祝熹推开洛凛:“别拉我。把那杯子放下。”见下人紧张地复原白玉杯碎片,他对娘亲微微笑了:“娘,儿不疼。”

    夫人心疼地仿佛那伤口裂在她心,眼里的疼惜喷涌而出,颤声道:“熹儿,听娘的,去包扎一下啊。”

    祝熹轻轻握住她伸出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夫人的泪马上出来了,大喊大叫骂祝父:“你说你跟孩子置什么气?他九年不曾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遭你这样对他!”

    祝父一言不发,夫人又泪眼朦胧,伸手去隔空抚摸他的伤,仿佛这样可以暂缓他的痛苦:“我的儿,郎中来了,你快去包扎啊……”

    祝熹深吸一口气,忍住同先生争论的愤恨,笑道:“娘,孩儿回来了。”

    夫人泣不成声,泪止不住地流下,哽咽着说:“好熹儿,娘再不会再逼你回来了,不会了……”

    祝熹扫视室内,瞧见呆呆的罗虔,忽略额角刺心的痛,强忍住眩晕朝她摆手:“霜霜,过来。”

    罗虔好像灵魂归位一般,缓慢踏出几步,随即快走搀扶他的胳膊。走进一瞧,那淋漓的血口乌黑浓朱,他的衣襟上已浸湿几滴斑驳血红,触目惊心。

    她迟迟唤道:“哥。”

    祝熹抬起食指指背,轻轻抹上她的眼睑:“没砸你,不哭。”

    罗虔一摸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祝熹说:“我们回去吧?”

    罗虔嗓音嘶哑艰涩:“好。”

    她小心翼翼扶着祝熹,好让他有一倚靠之物,走出这凄冷的宴席。

    踏过高高的门槛,祝熹缓缓转身,看向高堂深处僵直站立的他的父亲,泪妆凌乱不舍目送他离开的他的母亲,以及被他推开的洛凛,又瞧了瞧身旁罗虔红红的眼眶,带泪濡湿的眼睫。

    地上血色的碎瓷昭然若揭场面的激烈,祝熹说:“祝先生,徽之告退。”

    说罢他略微将重量负担在罗虔身上,以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轻轻闭上了眼。

    昭惠元年,时年十岁的祝熹在祝家大宅吟诵《将进酒》,孩子心性一时兴起改编,以一首变奏填词风格类似的《八声甘州》声名鹊起,名满京城。

    昭惠六年,春风得意马蹄疾,连中三元的祝熹美酒轻裘,朱红高马上的绿衣郎游行在扬州长街上,街旁玉宇花楼时有杨梅樱桃抛掷而下。

    若碰巧砸落状元郎的帽上花,便会令他寻果而望。朱缨簪花的祝熹面如冠玉,有如落霞日月般神采飞扬,帽上粉杏花更显俊美风流,惹得纱帘流苏后娘子娇笑连连。

    新晋状元郎乃祝家独子,一时间闻讯而来的宾客说媒者络绎不绝,祝家门庭若市。

    当夫人正疲于京城命妇问亲说名时,这边祝熹逃出生天,青蓝身影懒散落座于茶楼雅座,漫不经心听说书人唾沫横飞,夸张讲述牛鬼蛇神抑或花间逸事。待他横木重重一拍,听书客均热烈鼓掌捧场,唯他嘴噙香瓜子仁,笑而不语。

    洛凛随好友一同落座,见帘外青衫少年面露不屑。不待他开口,好友已与昭人一般作揖行礼:“在下沈歌。不知可否请这位仁兄与我二人共饮?”

    “吾名祝微。”祝熹欣然应允道,“方才听兄台言语,好似并非京城人。”

    沈歌笑答:“在下初游扬州,我这位朋友是本地人。”

    祝熹抬眸问道:“敢问兄台高名?”

    “洛凛。”紫黑绢袍窄袖凌空举起,他恭恭敬敬向祝熹行礼。

    祝熹见他不愿多言,微挑眉梢,亦稍稍颔首回礼,回首与沈歌谈笑风生,两人一言一语来往交谈,唯洛凛兀自静坐饮茶,如楼内看客一般无二适时捧场言欢。

    祝熹轻摇御扇,问道:“凛兄好似对听书极有兴趣,是其中颇有妙处么?”

    洛凛微微笑说:“先生讲到精彩之处,自然鼓掌喝彩。”

    祝熹凝眉思索道:“他方才言状元郎出行浩荡,果品不断倒是所言不虚。”

    “微兄可曾一览这位状元郎的风采么?”沈歌操着口蹩脚的中原话,兴致勃勃询问道,“我初来此便听闻他文采斐然,于殿试从容应答,还有什么连中三元。”

    祝熹随意塞了颗酿果,道:“不曾。我所见状元郎极其风流,倒未真见他才华横溢之处,许是民间传言罢了。”

    他手执黄竹扇,空白扇面尽显扇主人的谦逊内敛。不修边幅的衣袖银线缠绕交错,愁愁丁香结落寞层层叠叠绽放。同沈歌畅快交谈,待他结结巴巴说完一番话,祝熹再收扇略表见解,不时点头示意。

    虽是如此谦恭如玉公子家,祝熹眉梢不时微上挑,听至楼下说书人某处玩味冷笑,眉宇中似有骄矜优雅之意。他捻起酿果子的手骨节分明,慢条斯理地送至唇边,轻浅嗅便又施施然落下。

    全程洛凛只于间隙无声处提起新话题,随即沉浸在自己的听书世界中。却又恰到好处适度参与其中,引起祝熹不经意侧目,洛凛只淡淡笑一笑,复回首凝望楼内光景,或来往奔走的小厮,或穿梭阶梯的食客,或曲终人散的人。

    沈歌意犹未尽地朝祝熹略一俯首:“今日同微兄一见,只恨相见晚。”

    祝熹亦起身回礼:“沈兄是豪放之人,你我二人难得相见甚欢,已是美满之事,还请沈兄不必在意。”

    “再会。”沈歌向他辞去,携洛凛缓缓下楼。

    只听宾客中有人问:“这楼内是坐着那位状元郎么?”

    “说是看见进来了。这郎君素来招秦楼楚馆喜爱,竟不会困于那里么?”

    “毕竟是钟爱文辞的读书人,哪能只卧温柔乡呢?”

    二人伫立旁听许久,在洛凛心中依稀勾勒出那位状元郎的模样。

    足够风流多情,亦从容不迫,颇通礼乐风雅,面有自负意气之色。

    他若进楼,必定招摇起一场惊叹之声。

    洛凛没由来地想起祝微,亦谦亦骄的男子,他的傲气应当是即使过分低调也掩盖不住的,好似浑然天成一般。

    “然后呢?”

    洛凛在桌上轻轻扣的动作停下,来人替他续写过往俗事:“然后我就和你二哥认识了,九年知己,一直到现在。”

    罗虔眼一眨不眨凝视着他,清澈明亮。

    祝熹曲起指节敲她的额头:“看我做什么?”

    罗虔只是微微笑,不回答。

    “大哥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罗虔垂下眼睫,一字一顿,“既然说门槛都踏破了,想必是极英俊的。”

    “没什么好看的。”祝熹抬起手背蹭蹭她的脸颊,又去捏她的鼻子,“二哥编故事逗你呢。”

    罗虔一脸不信,扭过头不满地瞅他。

    她什么都不用说,想说的话都在那一双顾盼生辉的双眸中。

    “既不英俊潇洒,也不丰神俊朗。”祝熹又去牵她的手,“霜霜少看些话本子罢。”

    罗虔又去看洛凛,后者在祝熹注视下言辞规矩了许多:“是位五官周正,颇有学识的状元郎。”

    “那如今哥哥怎的没谋到一个差事?”罗虔似懂非懂,“依我看,哥哥该是受不了日日上朝为官,只想快意闲散吧?”

    祝熹捧着她的脸:“我的宝贝霜霜,你怎的这样懂你的哥哥?”

    “猜,猜对了?”罗虔不可置信,见他点点头,眼里一点点升腾起星河银光,水润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欢喜。

    祝熹沉溺在浩瀚星海中,无暇顾及自己所言的虚实,只知道点点头可以看到更多的星星。星星那样明亮闪烁,在弯弯的月牙眼泉中荡漾,祝熹是怎样都看不够的。

    他点点头,惹得小罗虔手舞足蹈,臂弯挥舞在空中,像是想到了闺秀家笑不露齿的规矩,她迟钝地捂住露出皓齿的弯弯的红唇,羞涩腼腆地企图挽回淑女形象。

    祝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春风牵起湖面的层层涟漪,掀开画舫的轻纱,除了罗虔,另二人都很快乐。洛凛慢条斯理剥开葡萄澄紫的外皮,露出水嫩多汁的青色果肉,酸甜的香气缠绕在指尖。

    “霜霜,吃啊。”祝熹面前的柑橘已经堆成小山了,橙黄果香的柑橘没有一点白色经络,另一旁是略矮一点的橘子脉络山坡。

    罗虔按住他的手:“哥,我不想吃,别给我剥了。”

    “每年这个时节扬州都要吃金桔。”祝熹笑吟吟,“哥哥从小就这样吃。”

    听了后半句,罗虔勉强地衔过一瓣黄橘。

    为什么和祝先生矛盾那样大?

    你还有多少没有告诉我的?

    罗虔心里七上八下,疑问搅得她烦闷抑郁,偏偏好像只有她在为此事追根到底,认真的过分。祝熹闭口不提他和祝先生的过往,洛凛也识趣地不多问,连给祝熹上药也没来看一看,只有她,竭尽全力想要一个原因。

    祝熹也许是知道她心有所想,可偏偏装糊涂做了一回愚人,任罗虔如何纠结矛盾,他只是笑吟吟递上可口香甜的柑橘。

    心里的悲伤快要溢出来,可她深知,不能叫祝熹为难。若她担忧,祝熹既不愿让她牵连祝家家事,又为难无法安慰她。

    比起自己横冲直撞的焦躁,罗虔想了想,还是不叫他为难好了。

    反正,反正他又那么那么多的过往是她不曾参与的,不差这一件。

    祝熹寂寞地笑了笑,按捺脱口而出的冲动,将过往尘封心底。他轻轻抱了抱她,罗虔被他抱着,发呆。

    他的肩膀是那样坚实,胸膛是那样炙热,给了她所有的温柔与爱意,可是罗虔无法真正触及祝熹。

    她没能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他,是注定要和祝熹渐行渐远的。

    想到这里,罗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小船越来越靠近石桥,嘈杂的人声淹没她细微的哽咽。她紧紧抱住祝熹,不叫他起身看见她的泪。

    可还是有一滴泪不听话地溜出她的手掌心,滚烫落在他的肩头。

    洛凛站在船头负手而立,祝熹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别哭霜霜,我不疼了,真的。”

    罗虔的泪更汹涌了。

    鼻尖是祝熹身上独特的清爽,无孔不入。湖水温柔无限地拍打画舫,小船晃晃悠悠似摇篮藉慰心伤的人儿。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和暖,却带着倔强的决绝,将她同他的过去各自囚禁。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罗虔近乎绝望地呢喃。

    “告诉你做什么?”祝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告诉你我以前有多混蛋么?”

    “是人就会做错事,我也做过错事,可是哥,你不介意。”罗虔倔强劲儿又上来了,“你也可以犯错,可以做混蛋事儿。”

    祝熹笑了,连带着胸腔也在轻轻晃动,罗虔听着他心口闷闷的笑声:“其实我懂很多的。”

    “我不希望你为了别人的事情不高兴,哪怕那个人是我。”祝熹梳理她卷翘的头发,“从前我太过自负,性格又与他颇为相似,因为闹了许多矛盾,见面当然免不了冲突,不巧这次让你瞧到了。”

    每当这个时候,罗虔就最嫉妒萧颦——她知道一切一切在祝熹身上发生的事,可以像个参与者一样宽慰他。而她,恰好错过少年祝熹,注定与那段过往擦肩而过。

    “要是你能早点捡到我就好了。”

    罗虔没头没脑说了句话,固执地不叫他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祝熹拍了拍她的脊背,默然不语。

    “那么哥,你想知道辛玉不堪回首的过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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