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天意

    “哥哥,我真的见过!” 片刻后,她用力地点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在娘亲那个别庄里,后院有一小片专门种稀奇花草的药圃,就在角落!有一棵……不对,是好几棵!”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回忆的细节逐渐清晰:“它们长得不算很高,叶子是嫩绿嫩绿的,形状有点特别。

    开的花……嗯,先是淡淡的黄色,像刚孵出来的小鸡绒毛,可好看啦!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花瓣会慢慢变成红色,像是害羞了一样!

    娘亲还说这花儿会变颜色,很是稀奇,一直亲自照料,不许旁人乱碰呢!”

    这时,一直凝神倾听、目光闪烁的徐庶,眼中骤然爆出一缕了然的光芒;

    他抚须的手微微一顿,插话道:

    “陆小先生,你所言的‘棉花’,其形其态,莫非……莫非便是古籍杂记中偶有提及的‘白叠’(注:古时对棉花的称呼之一)?

    此物确非中土常见。

    庶早年游历四方,曾闻西域胡商提及,西域等地有种植;

    其国人能以此织成‘白叠布’,轻柔保暖,胜于麻纻,然其法秘而不宣,视若拱璧。”

    他语速渐快,显是忆起了更多线索:

    “而且,若庶未曾记错,早在孝武皇帝时,或许便有使者带回种子。

    前汉之长安、本朝之洛阳,皇宫苑囿之中,似乎也曾作为珍奇异物、祥瑞象征,少量种植,以供观赏……可惜啊!”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昔年国贼董卓一把大火,焚尽洛阳宫阙,三百里繁华尽成焦土!

    即便苑中曾有此种,如今也早已随之湮灭,难觅踪迹了。

    却不想……竟在江东之地,得闻其踪!”

    陆渊闻言,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心脏砰砰狂跳,一股难以抑制的、火烫的激动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让他晕眩。

    白叠!果然是它!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在胸腔里翻腾冲撞的狂喜心绪,目光灼灼如火焰,立刻转向徐庶追问道,声音因急切而略显沙哑:

    “元直兄果真博闻强识,一言惊醒梦中人!正是此物!

    却不知,除了昔日宫苑,如今天下,还有哪些高门大族、州郡方国,可能引种、收藏有此物?

    若能寻得稳定种源,假以时日,精心培育推广,此物御寒之效,天下无双!

    其活人无数、惠泽万民之功,恐不下于五谷桑麻!这是利在千秋的大事!”

    说着,他倏地转回头,充满希冀与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牢牢锁在孙峦脸上,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香儿,好妹妹,待我们抵达安全之处,安定下来,你……能否向你母亲吴夫人修书一封,详询此物之事?

    尤其要问清楚,庄子里是否还留有它的种子?

    若能讨要来一些,哪怕只有几颗,对哥哥,对我们所有人,都将是天大的助益!”

    尽管内心深处,那来自后世的模糊记忆仍在低语,提醒他棉花大规模传入并广泛应用似乎是更晚的事情;

    但此刻,孙峦清晰的描述与徐庶确凿的印证交织在一起,在他眼前点燃了一簇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

    万一呢?万一在这时空交错的节点,在这江东孙家的庭院里,真的提前保存下了这改写时代的“星火”呢?

    孙峦见自己竟真的能帮上陆渊如此大的忙,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与重视;

    顿时开心得小脸放光,仿佛承担了一项无比光荣的使命。

    她挺起小小的胸膛,用力地保证道,声音清脆而响亮:“哥哥放心!香儿记得可清楚啦!

    我一定好好写尺素给母亲,请她把庄子里那种会变颜色、结白絮絮的宝贝种子,都找来给哥哥!一定!”

    女孩郑重的承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陆渊心中,也在所有隐约明白此事分量的人心中,漾开了层层叠叠、充满无限可能的涟漪。

    一旁的小圆圆仰起沾着尘土的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好奇。

    她轻轻拽了拽陆渊的衣角,咽了口口水,用带着几分奶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哥哥,那个叫棉花的东西,听起来白白的、软软的,像……像云朵糖,能不能吃呀?”

    这充满童真与生活气息的提问,像一缕清新的微风,瞬间冲淡了因“白叠”之事而略显严肃和紧张的气氛。

    陆渊不禁失笑,心中因杀戮和未来筹谋而绷紧的弦稍稍松弛。

    他怜爱地摸了摸圆圆细软的头发,蹲下身与她平视,耐心地解释道:“圆圆,棉花不是用来吃的哦。它不像麦饼或者果子。”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引导的光芒,声音温和而充满感染力;

    “但是啊,哥哥告诉你,它比很多能吃的东西还要神奇,还要宝贵!”

    他伸出手指,仿佛在空气中描绘那奇妙的景象:

    “你看,我们把它里面那些像云朵一样洁白、像新摘的蚕丝一样柔软的棉絮,小心地收集起来。

    到了寒冷的冬天,把它们厚厚地、均匀地絮进我们的夹袄和锦袍里,穿在身上;

    就像整天裹着太阳一样,再刺骨的北风也吹不透,再也冻不着我们圆圆的小手小脚啦!”

    看到圆圆的眼睛因为想象而微微睁大,他继续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说道:

    “还有呢,这些棉絮还能用纺车纺成结实的线,再用织机织成又软和、又暖乎的布。

    用这种布给圆圆做新衣裳,又轻快又保暖,跑起来玩雪团子,再也不怕笨重的衣服绊脚了。”

    “哇!” 圆圆的小嘴张成了圆圆的形状,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叹的吸气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裙子,又抬头望了望陆渊;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神奇“棉花布”做成的、能让她在雪地里自由打滚的新衣,小脸上满是憧憬:

    “棉花这么厉害呀!可圆圆还没见过雪,今年冬天会下雪么!”

    正在一旁帮华佗整理药箱的崔林听了这番对话,也忍不住笑着加入进来,他看向陆渊,眼中带着钦佩与了然:

    “按陆兄如此说,此物若能如桑麻一般推广开来,广植于野,普惠于民,确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善举!

    其御寒之效若真胜于丝麻,价格又远低于皮裘絮纩,不知能活多少贫寒百姓,免受冻馁之苦!此乃真正的德政啊!”

    徐庶则是面露深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惋惜与急切之情交织,更甚之前:“暴殄天物,莫过于此!

    若此物真如陆兄所言,有如此巨大切实的御寒之利,却因种种缘由;

    未能广布天下,深藏于宫苑世家之间,仅供玩赏,实在是……可惜!可叹!”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或许……汉宫廷昔日曾将此物作为恩赏,赐予过某些功勋卓着的贵戚大臣?

    若是那样,在一些根基深厚、注重传承的世家大族田庄里,或许还能找到零星种植,视为奇花异草。

    若能从此处着手探寻,再结合孙小姐这边可能提供的江东种源,双管齐下;

    东西并举,或许能大大缩短我们日后选育、栽种的进程,早一日得其大利!”

    他已然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了谋划者的角色,开始为陆渊勾勒可行的办法。

    陆渊深深地点了点头,徐庶的思路与他心中的某些模糊想法不谋而合。

    他强行将奔腾的思绪从棉花所带来的、关于温暖未来的巨大憧憬中拉回冰冷的现实。

    那绚烂的图景虽美,却远水难解近渴。

    “元直先生所言甚是,这确是一条值得探寻的思路,世家大族这条线,我们需谨记于心。”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过,此事关联甚广,绝非旦夕可成,眼下只能暂且记下,容后再细细图谋。当务之急……”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已大亮的天际。

    东方朝霞绚烂如锦,映照着血迹未干的营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潜藏着无形的阴影与不安。

    “是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心中那股危机感,并未因昨夜一战而消散,反而愈发清晰。

    若不速速离开曹司空辖境,每多停留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恐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崔林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面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陆兄,你的意思是……曹司空他……当真会为了我等,如此大动干戈,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徐庶接过话头,目光锐利如剑,冷静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判定:

    “崔兄,依你昨夜所言,并非没有可能。

    曹操此人,我虽未深入接触,但其行事风格,天下皆知。

    他既是爱才如命的明主,亦是掌控欲极强的枭雄。”

    他稍作停顿,让众人消化这判断,才继续剖析,条理清晰如抽丝剥茧:

    “华神医与陆小先生在曹军中推广的伤口缝合之术,看似只是推动医道精进,实则影响深远。

    它在曹军中活人无算,赢得的是士卒发自肺腑的感激与信赖——此乃最扎实的军心;

    《防疫十条》在民间口耳相传,积累的则是来自百姓的赫赫声望——此乃最难撼动的民望。

    对于志在天下的曹操而言,这等人物若安居其地,自是座上宾,锦上添花;可若意图脱离其掌控,尤其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陆渊,带着一种已然看透几分真相的了然;

    “尤其是当对方若再深入探查到陆小先生身上种种超乎常理、近乎不凡之处时,忌惮之心必然压倒爱才之念。

    届时,他会如何抉择,不言自明。”

    分析至此,结论已如冰水浇头,清晰而寒冷。

    徐庶语气断然,竖起两根手指:

    “要破此局,眼下只有两条路。

    上策,是立刻调转车马,退回许都,向曹操宣誓效忠。

    凭借现有功劳与声望,不仅能得一时安稳,甚至可能加官进爵,享尽荣华。”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显然深知这绝非陆渊所选。

    “否则,” 他手指方向陡然一转,直指南方;

    “唯有以最快速度,不惜一切代价,远遁千里,彻底脱离其势力触角所能及之处!

    稍有迟疑,便是灭顶之灾!”

    说到此,徐庶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朗声一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自嘲,与认命后的豁达洒脱:

    “哈哈,妙极,妙极!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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