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北国安定

    完颜石头看着汉人书生,看着他那真诚的、没有一丝嘲弄的眼神。

    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湖面,竟奇迹般地,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是“完颜石头”。

    “完颜”,这个曾经让他无比骄傲、象征着高贵与荣耀的姓氏,如今却成了他身上,最沉重、也最危险的烙印。

    他是一个高贵的女真人,一个曾经让宋人闻风丧胆的战士。

    但现在,只是一个无家可归、连饭都吃不饱的流亡者。

    完颜石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那年轻的书生,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最终,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沙哑地,挤出了几个字:“我……我叫‘石头’。”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感觉身体里的什么东西,随着那个被他舍弃的姓氏,一起彻底地碎了。

    “石头?”那年轻的书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在名册上,认真地,写下了这两个字。

    “好,石头,欢迎你,成为大宋的子民!”

    完颜石头,不,现在是“石头”了,用宋朝官府发下来的种子,在故乡那片肥沃的黑土地上,种下了第一粒麦子。

    阳光下,他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却无比坚定地,走在自家的田埂上。

    风,从松花江上吹来,带着一股新生的、泥土的芬芳。

    石头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一个“女真人”。

    但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

    为自己,也为那些,已经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的人。

    ......

    崇祯十二年,秋。

    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灭国之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北国的天空,澄澈如洗,松花江的水,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静静地,向东流淌,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鲜血与仇恨,都冲刷干净。

    江畔,那座曾经被战火摧毁的“石头村”,如今,已是炊烟袅袅,屋舍俨然。

    田地里,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散发着丰收的喜悦。

    一个跛着脚的中年汉子,正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种下的、沉甸甸的麦穗,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就是“石头”。

    两年来,他用大宋官府发下来的种子和农具,开垦了荒地,盖起了新房。

    许多在战乱中流散的同族,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这里。

    他们剃去了金钱鼠尾,换上了汉人的衣裳,学会了使用宋人的铁犁,也开始学着说那有些绕口的汉话。

    村口,一间崭新的、用青砖盖成的学堂里,传来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领读的,是两年前,那个来到村里,为他登记户籍的年轻汉人书生。

    石头站在学堂的窗外,静静地听着。

    那些在战乱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女真孩子,正和其他女契丹、汉人的孩子们,坐在一起,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念着他听不懂,却又觉得无比神圣的句子。

    石头的眼神,很复杂。

    有欣慰,有茫然,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淡淡的失落。

    一个属于“女真人”的时代,彻底过去了,而一个新的、属于“大宋子民”的时代,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方式,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同一时间,松花江的渡口。

    一队身着大宋制式军服的士兵,正护送着几辆满载着皮货和人参的马车,准备登船,南下运往上京。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面容坚毅的年轻军官。

    他腰挎长刀,身姿挺拔,眉宇间,既有军人的干练,又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正是狗儿。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上战场会吓得呕吐的新兵了,因为在灭金之战中屡立战功,再加上读过几年私塾,识文断字,被提拔为负责押运军需物资的“押队官”,官职不高,却是个肥差。

    船还没来,狗儿站在江边,望着那奔流不息的江水,有些出神。

    这几个月来,他驻守在这片广袤而又寒冷的北方边疆。

    战争,早已结束,但它留下的印记,却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时常会在午夜梦回时,隐隐作痛。

    狗儿时常会想起,那个在林中被他亲手一刀捅死的金兵少年。

    那少年临死前,那双瞪大的、充满恐惧与不解的眼睛,成了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狗儿也会想起,那个在岔路口,放走了几个金国逃兵的、脸上带着刀疤的百户长李四。

    后来,他才从别的老兵口中得知,李四的亲弟弟,就死在了金兵的刀下。

    他不懂,李四为什么,要放过那些敌人。

    战争,结束了,但它带来的困惑,却永远地,刻在了狗儿的心里。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个跛着脚的、皮肤黝黑的汉子,挑着一担刚刚打上来的、活蹦乱跳的江鱼,走到了渡口边。

    “军爷,”那汉子看到狗儿,停下脚步,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话,恭敬地问道,“要……要买鱼吗?刚打上来的,新鲜。”

    狗儿回过神,看了一眼担子里那肥美的江鱼,正想说军中不许私下采买。

    但当他的目光与那汉子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时。

    两人,都愣住了。

    狗儿的脑海中,“轰”的一声,瞬间,闪过了一年前,那个在岔路口,跪在地上向他们磕头的、狼狈不堪的逃兵的影子。

    而石头的心中,也猛地一颤,显然认出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军官,就是当年那个跟在刀疤脸百户长身边,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宋军士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紧张,而又奇异的氛围。

    他们一个是昔日的征服者,一个是昔日的被征服者。

    一个是曾经的杀戮者,一个是曾经的幸存者。

    如今,却以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在这片早已改天换地的土地上,再次相遇。

    石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害怕,害怕眼前这个年轻的宋朝军官,会认出他,会揭穿他是金国“逃兵”的身份。

    那后果,不敢想象。

    而狗儿的心中,同样五味杂陈,看着眼前这个卑微、恭顺,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渔夫,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那个曾经让他感到恐惧的“女真鞑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良久的沉默之后。

    还是狗儿先开了口。

    并没有揭穿,也没有盘问。

    狗儿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钱,递了过去,然后指了指担子里,那条最大、最肥的鱼,用一种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这条鱼,我买了。”

    石头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铜钱,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这条……送……送给军爷……”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让你拿着就拿着!”狗儿学着当年李四的口气,把眼一瞪,将铜钱,硬塞到了石头那粗糙的手中:“我们大宋的兵,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说完,接过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转过身,向着自己的队伍走去。

    石头攥着手中那几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铜钱,看着那个年轻军官远去的、挺拔的背影,眼眶,不知为何,竟有些湿润。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对着那个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远处,渡船声响起。

    狗儿提着鱼,登上了南下的船。

    石头则挑起担子,走上了回村的路。

    两人,从此再也没有相见。

    江水,依旧奔流不息。

    战争,或许真的结束了。

    但它,也永远地,改变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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