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辩论、甘酥金炙

    “说。”

    沈朗毫无谦辞。

    赵鸿朗便直截了当发问:“庄子云: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其中‘夜半负之而走’的‘有力者’,当指何物?”

    此句典出大宗师卷,意指将贵重的器物藏在深山沼泽之中,藏匿者此种方式已经非常牢固了;然而到了半夜,有力士将藏匿的宝物悄悄运走,愚昧不明事理的人却丝毫不会察觉。

    赵鸿朗第一问,问的就是这能从山泽监牢中取走宝物的大力士,到底是何物。

    沈朗并未思索,轻笑一声:“看来赵县丞,确实是新研老庄,此句不难。”

    “请沈兄解惑。”

    “‘有力者’非单一所指,实乃‘道’之运转变化也。”

    “时势更迭,再坚固的高山,再深的沼泽,终会被大道自然流转席卷而走。”

    “庄子所言本质,便是万物皆流,以此视角去看,就不会有什么困惑了。”

    赵鸿朗听完,略作思索状。

    片刻又抬头问道:“若以士族传承喻舟山,以郡望门门第取仕喻壑泽。”

    “那是否可以说,即便士族如今保持朝政,但终究也有倒塌的一天。”

    沈朗闻言,眉头皱起。

    他到现在才明白,赵鸿朗这一问的意味。

    “赵县丞这话,倒像是对士族颇有不满?”

    赵鸿朗也不遮掩,直言道:“非我个人不喜,而是自前朝以来,士族争权夺利,踞高门之位而罔顾百姓疾苦,借门第之私阻塞仕途,才引得民怨沸腾、流民四起。”

    “但如今士族雄踞一方,把持朝政,自认为世家可以千年万年的传下去。”

    “可依我之见,终有有力者能负之而走!”

    明明说是请教学问,可却被赵鸿朗说出了几分慷慨激昂的意味来。

    沈朗对此只笑了两声:“你既然知道如今世家把持朝政,还敢说出这种话来,胆子倒是不小。”

    陈炳虽读书不多,也听出了两人针锋相对的意味,顿时紧张起来。

    沈朗要真是吴兴沈氏子弟,赵鸿朗可就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了。

    当即就想要开口说和。

    可沈朗紧接开口:“圣人之治,在于‘虚其心,实其腹’。真正的士族,当以家学教化乡邻,以廉耻约束自身,而非鱼肉百姓。”

    “前朝动乱,祸起皇族内讧,天下纷争之际,各地士族成了地方秩序最后支柱,解救了不知多少黎民百姓。”

    “新朝建立,又恰是士族稳定地方,捐出财物,才让天下迅速恢复。”

    赵鸿朗却摇头:“沈兄说的以家学教化乡邻,以廉耻约束自身的士族,我只在书本中见过,以此为驳有些太过强行了吧。”

    “而且,恰是前朝士族根基未亡,才让今朝局面崩坏得如此之快......”

    沈朗身体后仰,靠住了椅背:“你若想谈学问,便说学问,我来这三山村,为的就是躲这些烦人之事。”

    “连连舟壑改,微微市朝变。”

    “确实不曾有千年不绝的世家,但要是突然士族倒塌,天下又会是怎样一副动乱景象?”

    赵鸿朗微微一笑:“我想总比现在要好。”

    沈朗摆手,示意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赵鸿朗是科举出身,天生和士族对立,沈朗也没准备说服他。

    两人论经时,并未关门。

    江尘就在院子外,想着如何处理羊肉,实际也侧耳听了几句。

    也看出来,赵鸿朗还是明里暗里的确定沈朗的身份。

    只不过这次是才学判断,这反倒让他放了心:

    老丈人虽然现在士族身份削了,肚子里的学问却是真的,就算驳不过赵鸿朗,也不至于露馅吧。

    恰在此时,顾二河和陈巧翠走了进来。

    陈巧翠手中,正提着一罐子用元宝树熬制的糖浆。

    话没说完,胡达也跟了进来,胸前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么。

    知道今日官府要来,胡达昨日便歇在了江尘家中,也是怕再出什么变故。

    见到胡达,江尘立刻招手:“赶紧过来帮忙,正愁这羊怎么处理呢。”

    论处理这种整羊,还是当屠夫的胡达在行。

    “尘哥,先去灶房。”胡达双手拢在胸前,和顾二河一齐钻进灶房。

    江尘看他们神神秘秘的,也赶紧跟了上去。

    顾二河一进门就急声道:“尘哥,外边那些捕快,民勇已经把沈家围起来了,不会是要抓你吧!”

    江尘咧嘴笑了笑:“知道是来抓我的,你还进来凑什么热闹?”

    “他们要抓人,我就跟他们拼了!”顾二河结巴开口:“村里的乡亲,肯定也不会看着我们被抓走。”

    胡达猛地掀开鼓鼓囊囊的衣襟,露出腰间插着的三五把杀猪刀。

    其中一把刀刃微微发黑,明显是血迹未干,正是昨日杀陈玉坤那把,他竟连血都没舍得擦。

    “尘哥,他们要是真想抓你走,咱们就杀出去落草为寇算了!”

    胡达是在官府吃过亏的,当初状告陈玉坤,他可是进去蹲过大牢,若不是老爹拿银子赎人,他现在可能还在牢里呢。

    更别说,江尘和陈泽有仇。

    被抓进去,九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江尘往堂屋方向瞥了一眼,进了灶房后,里面的辩论声便模糊了许多,只隐约听得出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虽然觉得赵鸿朗戳穿不了沈朗的身份,但将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也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开口说道:“真要是想抓人,你们就冲进去把那文士劫了,陈炳交给我。”

    “到时逃进二黑山,应该也还有条活路。”

    有山民的命格指引,他在山中总能活下去,只不过日子肯定没现在这么好过就是了。

    顾二河表情有些挣扎。

    胡达却神色兴奋地重重点头,似是对落草为寇有种特别的激动。

    “不过现在嘛,一切如常,先把饭菜料理了再说。”

    “好!”胡达应了一句,大步跨出,将江尘挤到一旁:“我去处理羊。”

    说话间,一刀捅进羊脖子,随即开始剥皮,随之切肉剁骨。

    “砰砰砰”的声响中,见到江尘上前帮忙,又压低声音补充:“我来之前已经跟田哥、有林叔说了,他们带着破阵弩在附近守着!”

    “破阵弩一出,这些乡勇肯定吓得四处逃命,到时我们往山里冲就是了。”

    江尘倒是没想到,他都考虑到这一步了......不会真的想落草为寇吧。

    也只能开口打断他的想法:“行了,大概率不会动手,先帮我把这顿饭做好。”

    赵鸿朗科举出身,看着不像庸才。

    但老丈人也是一路北逃过来的,也不至于一照面就被戳穿。”

    胡达的刀功的确一流,不多时就已经将一整头羊解了出来。

    江尘取出要用的肉,放入盆中泡出血水。

    小半个时辰后,才拿起处理干净的羊腿肉,用刀划出细密的十字花刀。

    随之,将陈巧翠带来的元宝树糖浆倒入碗中。

    加入少许盐、碾碎的野花椒和姜片,搅拌均匀后淋在羊肉上。

    双手反复按摩,确保每一块肉都裹满酱汁。

    陈巧翠和沈砚秋,也跟着他用同样的动作处理羊肉。

    “二河,折几个粗柳条来。胡达,生火。”

    腌制半个时辰后,江尘才用柳枝将肉串起来,架在炭火上慢慢炙烤。

    炭火并不旺,泛着暗红的光,将羊肉的油脂缓缓烤出,滴在火上滋滋作响,冒出阵阵白烟。

    江尘还不时蘸取剩余的糖浆,反复往羊肉表面刷涂。

    渐渐地,糖浆焦糖化,渐渐在羊肉表面形成一层琥珀色的脆壳。

    甜腻的香气混着肉香,很快便弥漫了整个院落。

    这做饭不难,但极耗费耗费功夫。

    但等肉烤好时,那香气,几乎是要将人的魂魄勾出来一样。

    屋内三人,陈炳坐在一旁,尽量瞪大眼珠听着。

    赵鸿朗面前的茶水喝空,早就口干舌燥,却还在不停发问。

    沈朗看起来却是云淡风轻,应答如流,几乎不带停顿。

    除却士庶之辩外,已经数次将赵鸿朗驳得哑口无言。

    现在陈炳已经完全相信,沈朗肯定是真正的士族子弟了。

    这份学识,风度,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一想到吴兴沈氏的地位,陈炳的神色也愈发恭敬,屁股只坐了板凳的一半,身体微微前倾。

    赵鸿朗正要继续发问时,却忽的一股异香飘了进来。

    随之,赵鸿朗干燥的唇舌忽然疯狂分泌口水,连肚子也发出了咕噜一声,随后下意识的朝着门外望去。

    沈朗闻到这味道,哪里还有心思应付赵鸿朗。

    挥挥手道:“行了,先去看看那小子弄了什么东西出来。”

    这味道,可是沈砚秋从没有弄出来的,连他也有几分好奇。

    赵鸿朗本来还有话要问,想说吃饭可以缓缓。

    可闻到这香气,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站起来跟着沈朗往外走了。

    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院中的长条桌上了。

    胡达和顾二河,则各自给陈炳和赵鸿朗送上了羊肉。

    江尘提着一条羊腿走到了沈朗面前。用腰刀切成小块,摆进碟中:“伯父,尝尝我的手艺。”

    沈砚秋站在后面脸红红的,刚刚早已经尝过这味,到现在还在回味呢。

    沈朗有些怀疑的看向碟中的泛着琥珀色的羊肉。

    表层凝着一层晶亮的糖壳,薄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顺着肉的纹理还在不断淌着蜜浆和肉汁的混合物。

    如此近的距离,甜香混着醇厚的肉香漫过来,让曾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沈朗,也不由的舌尖生出口水。

    他也不顾的说其他,按捺住好奇,执筷夹起一块。

    凑近唇边,元宝糖浆的香气先钻了进来。

    不同于饴糖的黏腻,带着一股草木香,以及炭火炙烤后焦香。

    牙齿轻咬下去,“咔嚓” 一声脆响后,糖壳应声裂开。

    内里的肉汁瞬间迸发出来,滚烫的鲜香裹着蜜汁的甜润在口腔里炸开,覆盖掉整个口腔。

    肉中浸着蜜,丝毫不显甜腻,反而中和了烤肉的油腻,只留下绵长的咸甜交织的滋味。

    肉已经慢烤的极酥烂,沈朗下意识地眯起眼,喉结滚动着咽下,只觉得往日吃过的炙肉都成了寻常滋味。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这次特意咬到带着糖壳的边缘,焦脆的糖衣混着鲜嫩的瘦肉。

    甜、香、咸、鲜四种味道在舌尖层层递进,竟让人舍不得快速咽下,只想让这滋味在口中多停留片刻。

    再一抬头,却看见对面的陈炳、赵鸿朗都是一脸陶醉的模样。

    “这道菜叫什么?”沈朗忍不住开口发问。

    “蜜汁烤肉。”江尘随意取了个名字。

    沈朗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味,继而开口:“太过直白了,不如叫甘酥金炙如何。”

    味甘,壳酥,琥珀金色的烤肉,倒也妥帖的很。

    “那就按伯父的说的,以后就叫甘酥金炙了。”江尘想想,取个高大上的名字,说不定也能打开销路呢。

    只不过,做了这一次,他确实已经不太想卖蜜汁烤肉了。

    太累了!

    想要将羊肉慢火烤至软烂,他们几个人轮班都做不过来,还是卖糖浆吧。

    话刚说完,对面的赵鸿朗终于抬头。

    再一看面前放着的蜜汁烤肉已经没了大半,嘴角边还有肉汁流出。

    这才感觉到有几分油腻,忍不住开口:“我自认也吃过不少美食,但这种做法的炙肉,却是第一次见。”

    说完看向江尘:“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甘酥金炙。”

    “哪里还能吃到吗?”赵鸿朗看着桌上仅剩下几块的甘酥金炙,竟然担心这顿吃完,下次吃不到了。

    江尘心念一动:“城中的碧树酒楼,可以吃到这道甘酥金炙。”

    赵鸿朗微微颔首:“能在别处吃到就好,此等美食,若是不能常吃,简直是人生一大憾事。”

    碧树酒楼,就是他之前打猎后,收他肉食的酒楼。

    只不过.......对方现在恐怕连甘酥金炙是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被问上门,恐怕也是一头雾水。

    若是问的人多了,碧树酒楼的掌柜肯定要四处,打听甘酥金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

    到时......他再将上门,将熬制成的蜜汁卖出去,不比自己开一家烤肉店,要简单的多。

    反正现在也还没找到让糖浆变成糖块的办法,先把糖浆当成品卖一批也是一样。

    心中这么想着,想倒逼酒楼主动找他买配方,那就得扩大点影响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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