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继续跟林豪袒露着自己对未来的忧虑，“孤的元嫡身份，始终是二哥心里的尖刺，来日，他上位掌控了天下，势必会想着处置，”

    “到那时候，孤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林豪也有点醉意上泛，端着酒杯，喃喃道，

    “其实最不好过的时候，倒不是建文的时候，”

    “而是永乐的时候，”

    “那才叫无辜，又悲催。”

    朱允熥愣愣地问道，“夫子刚说什么文什么乐？孤只听到无辜又悲催。”

    林豪回过神来，用力晃了晃脑袋道，“啊？哦，没什么，”

    “臣是说，殿下这个太子元妃嫡出的身份，有利有弊，”

    “长远看来，无法承继大统，是弊远远大于利的。”

    朱允熥一听承继大统，身躯猛地一颤，

    夫子这是以为孤要求助他帮忙夺嫡？

    孤可没那么想不开！

    他赶忙举杯，开始解释道，“夫子慎言，这等话可不兴乱说，”

    “孤的才能远不及二哥和皇叔们，对朝堂政务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

    “只想无拘无束、平平稳稳地渡过此生，”

    “还请夫子不要误会，”

    “喝酒喝酒。”

    说完，便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林豪也听出了话中意，跟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允熥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醒，

    之前蓝、常两家还在的时候，办不到的事，

    现在想靠着我来办，

    根本是不可能的。

    林豪举筷吃了几口菜，缓一下酒劲，“那殿下说的求助臣脱困是指？”

    朱允熥一边添酒，一边叹声说道，“孤做商行接触到了很多番商，知道了外面世界的广阔，”

    “加上读诸葛武侯‘上楼去梯’的典故，看到那里面说刘琦依武侯之计，循晋文公旧事，逃离虎口。”

    “所以也想着效仿。”

    林豪举杯欲饮的动作一滞，眼底浮现出万般惊讶之色，“殿下想着远遁海外么？”

    朱允熥提杯与林豪一碰，饮尽杯中酒之后说道，“夫子不愧是智计频出的大才！”

    “不错，孤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海关司筹备大型船队下西洋宣导王化、联络海贸一事，人尽皆知，”

    “现在海上的倭患得到平息，”

    “相信很快就会提上日程，”

    “船队的人员，安排必然也会尽快确定。”

    “而夫子您身为海关总办，又深得皇爷爷信任，对此事有说一不二的决定权。”

    林豪点了点头，

    安排一个皇孙当下西洋船队的挂名首领，

    对掌控着海关司，管制外番和海贸事务的他来说，

    并不是什么难事，

    除非老朱不同意，其他人的反对意见，他都可以无视，

    当然，

    老朱若是不同意也是好事，

    他可以趁机死谏，即使求死不成，还能积累一波仇恨值。

    “所以你想让臣推举您当船队的都督？就像让有爋、高煦、济熿挂帅出海那般，”

    “这样不仅能暂离，还能立功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朱允熥吃了一口菜，举起杯看着林豪，红脸上透着认真，“夫子说对了一半，”

    “孤想随船队出海是真的，”

    “但不是暂离，”

    “而是永离这是非之地。”

    林豪眨了眨眼，只觉思绪有些错乱，

    躲在海外，永离大明？

    那可是后世流传的朱允炆失国逃亡传说，

    殿下，您这是抢你那便宜哥哥的后路啊！

    “远离是非之地的想法是好的，”

    “但这个永离，可不好办到啊。”

    朱允熥与林豪碰杯，一口饮尽酒，叹息道，“是啊！”

    “孤原本做商行顺风顺水，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

    “想着能凭自己的能力，在外番构建自己的海贸网络，从而站稳脚跟，安身立命，”

    “可商行涉案，孤都不知情，”

    “还得靠夫子您提醒，才后知后觉。”

    “孤醒悟了，没了身份，孤根本就不值一提。”

    说完，他满脸黯然地提起酒壶，准备添酒，

    却发现自己二人又喝光了一壶酒，

    遂起身走到一旁，再取来一满壶。

    林豪看着朱允熥满脸失落，犹如斗败的小牛犊，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龙孙亦是如此，

    至少朱允熥有自知之明，

    老朱有这样的“三代”，也算难能可贵了，

    若是换成朱高煦他们仨，恐怕还会继续狂妄自大，

    “殿下，也不要太过妄自菲薄，”

    “身份以外的优点，殿下还是有很多的，”

    “谦虚，懂得进退，勤于思考，”

    “这可比许多皇孙，甚至某些王爷，强很多了。”

    “夫子谬赞，”朱允熥再提一杯饮尽，放下杯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喝了很多酒，醉意上泛，也许是心中有事的缘故，他只觉自己的头脑异常清醒。

    “孤想明白了，既然无法改变囚徒处境，那就坦然面对便是。”

    “那贩售黑货案的罪责查问下来，孤会乖乖领受，”

    “而后，孤便解散亨通商行，”

    “像以前那般窝在春和宫里，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闲散王爷。”

    林豪摆了摆手，“年轻人，既然已有了破局的想法，岂能一遇挫折就放弃，缩头回原点？”

    “这等极端的心态要不得。”

    由于屡屡求死失败，林豪已经练就了百折不挠的心态。

    虽然觉得“年轻人”这个称谓很怪异，朱允熥还是能理解这是长者对晚辈的称呼，“可是夫子，孤没有法子了，”

    “难道您有破局的好办法？”

    林豪摇了摇头，“臣也没有万全的办法。”

    “不过很多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才能发现柳暗花明的机会。”

    “而殿下想到的随船队出访，先离开这里，就是那‘走一步’。”

    朱允熥眼眸闪烁，

    走一步看一步么？

    孤的确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

    “多谢夫子指教，孤明白了，”

    “只要行动起来，总有一线生机。”

    说着，

    他举起酒杯朝林豪一敬，

    “那孤跟着船队出海的事，就拜托夫子了。”

    林豪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与朱允熥一碰，旋即一口饮尽。

    朱允熥毕竟是懿文太子的嫡亲子嗣，

    即使躲得再远，

    未来的永乐及燕藩一脉的皇帝，也不会放任这个法统上的威胁在外头，

    必然会派人来控制住他，

    但是有机会出去博一博出路，

    总比窝在京城，当囚徒到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