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伍长报复

    北路明军大营的气氛,因为王二带来的血淋淋的真相和马林总兵随之而来的严令,陡然变得紧绷起来。原本因为“界凡山大捷”传言而有些浮躁的军心,被这兜头浇下的冰水彻底惊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难临头般的凝重和肃杀。营寨的防御被迅速加强,斥候像蝗虫一样被更多地撒了出去,游弋范围扩大了一倍不止。

    王二、张老栓、狗剩,以及赵大锤等近三十人,被暂时安置在靠近营墙边缘的一处闲置营区内。虽然条件简陋,但总算有了遮风挡雨的帐篷,分到了虽然粗糙却足以果腹的热食和干净的饮水。对于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他们而言,这已是天堂般的待遇。

    军中医官也被派来,为刘什长和其他伤员重新检查、处理伤势。看到刘什长那经过王二粗暴处理却意外控制了感染的箭伤,连经验丰富的老医官都啧啧称奇,看向王二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暂时安顿下来,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许多人吃完东西,甚至来不及脱下那身破烂的号服,便倒头沉沉睡去,鼾声此起彼伏。张老栓靠着帐篷支柱,看着熟睡的狗剩和周围终于能安稳休息的同伴,老眼中满是感慨。赵大锤则带着他的人,默默擦拭着兵器,适应着这陌生的军营环境。

    王二却没有睡。他坐在帐篷口,望着营区内穿梭往来的、神色紧张的士兵,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揭露真相只是第一步,后续的影响,以及他们这些外来者在这座庞大军营中的处境,都还是未知数。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麻烦,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来自一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故人”。

    就在他们抵达军营的第二天下午,一队约十余人的西路军溃兵,同样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被巡营的哨骑发现,带回了大营。他们被安置在了王二他们相邻的营区。

    这本是寻常之事,萨尔浒惨败,溃兵四散,陆续有零散人员找到大营并不奇怪。

    但在这伙新来的溃兵中,有一个身影,在看到王二、张老栓和狗剩时,那双原本因为恐惧和疲惫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阴狠的算计。

    正是那个在西路军中多次刁难、陷害王二,最后在萨尔浒山谷伏击中被后金骑兵砍了脑袋的伍长——王老五!

    他竟然也没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或许是装死,或许是运气好,竟然也从那尸山血海中逃了出来,并且同样找到了马林大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老五看到王二非但没死,似乎还在北路军中受到了某种优待,而他和他手下这几个残兵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股极度的不平衡和旧恨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知道,王二带来了西路惨败的消息,这消息对于稳定军心、警示北路至关重要,马林总兵必然重视。正面冲突,他占不到任何便宜。

    但阴险小人,自有其恶毒的手段。

    王老五没有声张,他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利用溃兵身份,在底层士兵和中低级军官中开始散布流言。

    流言如同污水,在军营的角落里悄然流淌。

    “听说了吗?那个叫王二的,来得蹊跷啊……”

    “怎么说?”

    “嘿,西路军几万人都没了,他怎么就带着几十号人,又是杀鞑子斥候,又是截获密信的,全须全尾地跑出来了?还正好碰上投诚的山匪?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就是觉得怪!杜总兵何等英雄,都栽了,他一个小兵,凭什么?”

    “还有啊,你们不觉得吗?他一过来,就说咱们之前听的捷报是假的,搞得全军紧张兮兮的,这军心……”

    “嘶……你这么一说,是有点……”

    流言越传越歪,越传越恶毒。从“运气好得可疑”,渐渐变成了“怕是早就通了鞑子,演了一出苦肉计,来乱我军心的!”“没准那信筒都是假的,是他和鞑子合伙做的戏!”

    底层士兵们本就因为突如其来的战败消息和紧张备战而人心惶惶,这种恶毒的猜测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迅速蔓延开来。尤其是一些原本就对界凡山大捷抱有幻想、不愿接受惨败现实的军官和士兵,更愿意相信是王二这个“奸细”在散布恐慌。

    王老五躲在暗处,看着流言发酵,阴冷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知道,不需要确凿证据,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就足够让王二万劫不复!

    果然,流言很快就传到了负责军纪和内部安全的军官耳中。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刻,任何与“奸细”相关的指控都极其敏感。

    第三天上午,一队盔甲鲜明的宪兵,在一个面色冷峻的哨官带领下,径直闯入了王二他们暂住的营区。

    “哪个是王二?”哨官目光扫过被惊动、纷纷从帐篷里出来的众人,语气冰冷。

    王二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上前一步:“卑职便是。”

    那哨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锐利如刀:“有人举报你通敌叛国,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跟我们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张老栓、狗剩、赵大锤等人全都脸色大变!

    “放屁!谁他妈胡说八道!”赵大锤脾气火爆,当场就要发作,被他手下的人死死拉住。

    “军爷!冤枉啊!”张老栓急忙上前,急声道,“王二他拼死送来情报,救了北路军,怎么会是奸细?!”

    狗剩也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抓住王二的衣角。

    王二心中又惊又怒,但他知道,此时冲动反抗只会坐实罪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直视那哨官:“这位大人,不知是何人举报?可有证据?卑职等一路血战,数十弟兄伤亡殆尽,才将真实军情送到,何来通敌之说?!”

    那哨官面无表情:“有无证据,审过便知!拿下!”

    几名宪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要将王二反剪双手。

    “我看谁敢!”赵大锤猛地挣脱手下,拔出鬼头刀,挡在王二身前,他手下那些山匪也纷纷亮出兵器,怒目而视。张老栓和原溃兵们也围了上来,虽然畏惧,却不肯退让。一时间,营区内剑拔弩张!

    王二见状,知道绝不能动手,否则就真的完了。他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都住手!把兵器放下!”

    赵大锤等人一愣,看向王二。

    “清者自清!我相信马总兵,相信军法,会还我一个公道!”王二看着赵大锤和张老栓,眼神坚定,“你们若动手,便是害了我!”

    赵大锤咬了咬牙,狠狠将鬼头刀插在地上。张老栓等人也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棍棒。

    王二主动伸出双手,对那哨官道:“卑职愿意配合调查,但请大人明察秋毫,还卑职清白!”

    那哨官见王二如此配合,神色稍缓,示意宪兵将王二捆了,但没有过于粗暴。

    “王二哥!”狗剩哭着喊道。

    王二回头,对他和张老栓、赵大锤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照顾好大家,等我回来。”

    他被宪兵押着,在众人担忧、愤怒、无助的目光中,离开了营区,被关进了军营中临时关押犯事军汉的木头囚笼里。

    囚笼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尿臊气。王二靠在冰冷的木栏上,看着外面晃动的士兵身影,心中一片冰冷。

    他没想到,千辛万苦逃出生天,送来了关乎数万人性命的情报,没有死在鞑子刀下,没有葬身虎口,却可能要倒在自己人的阴谋和猜忌之下。

    王老五……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现在,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马林的明察,寄托于张老栓、狗剩他们能否找到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

    而此刻,营区里,张老栓和狗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赵大锤更是暴跳如雷,嚷嚷着要带人去把那个造谣的王老五揪出来砍了,被张老栓死死劝住。

    “不能硬来!那是送死!”张老栓毕竟年纪大,更沉稳些,“得找证据!找能证明二子清白的人!”

    “找谁?这人生地不熟的!”赵大锤吼道。

    张老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医官!那个给刘头儿看伤的老医官!他见过二子给刘头儿处理伤口,那手法,那见识,绝不是普通小兵能有的!还有……还有我们一起从萨尔浒逃出来的其他弟兄!他们都知道二子是怎么带着我们杀出来的!”

    “对!对!找他们作证!”狗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事不宜迟,张老栓和赵大锤立刻分头行动。张老栓带着狗剩,去寻那位老医官和之前一同逃生的溃兵弟兄。赵大锤则让自己手下机灵的人,想办法打听王老五那伙人的动向和散布谣言的具体内容。

    一场为了清白和生存的营救,在这座庞大的军营暗流中,悄然展开。而被囚于木笼中的王二,则迎来了他在北路军中的第一个,也是最意想不到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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