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被那个医官给逃了?”

    一身墨绿华服的女子半倚半坐地靠在书桌边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笔,听到下人的回报,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用那双墨一样的眸子扫了来人一眼。

    “这么多人,居然还抓不到一个在暗无天日的牢洞里呆了十年的女人。这该让我如何是好?”

    她的动作与声音皆散发着一种慵懒的气调,但躬身驻足在案桌前的下人却只觉得背上滑过一串冷汗。

    该如何是好?

    要他以死谢罪不成?

    自然不成。

    “回大人,虽然这回让吴连翘逃脱了,不过我们并未丢掉那女人的下落。”

    “哦?”

    “刺客动手之时,有人现身救走了那女人。因为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下面的人怕给大人惹上麻烦,这才赶紧收了手。大人放心,那些人撤得彻底,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左知如有些不悦地挑了一下眉:“你说这话,莫不是还觉得那些刺客机敏得紧,想替他们向我讨要褒奖?”

    下人抖了一下身子,赶紧答道:“非也非也。”

    “你倒是说说,这身份非同小可之人究竟是谁?”

    “冬官署官司,江行。”

    “呵。”左知如闻言轻轻勾了一下嘴角,红唇如同一片挺翘的石蒜花瓣,“下去吧。叫那些人好生反思反思。”

    “是……”

    等前来汇报消息的下人出了房间、关了房门,立在桌上的烛灯晃了晃焰火,左知如捋了捋袖子,继续提笔书写。

    ——江行。既然是江行,那暂且随他去吧。

    这与落在她手中也没什么两样。

    *

    负责解送吴连翘的官员名叫贺琪,是在冬官署中负责牢狱事物的,顶头上司是牢狱司,再往上,便是那位冷面官司了。

    虽然从官职上看,他与冬官司好似十分亲近,但实际上,二人官品天差地别,就算同在冬官署工作,平日也几乎没有什么往来。

    如今恐怕是他与这位官司距离最近的一回了。他只是站着,就感觉到一股冰凉冰凉的气息从面前的人身上幽幽地散发出来,激得他冷汗直流。

    “解送到场后,为何一直跟着吴连翘?”

    “小、小的只是见那女子可怜得紧,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关了十来年,如今乍一入世,怕是多有不惯,所以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正好今日任上事务不多,于是……”贺琪战战兢兢地答着。他平日说话要比这通顺得多,但眼下实在紧张得很,说起话来总有些颠三倒四。

    好在并非全然狗屁不通,稍作整理便能厘清他的意思,因此江行并没有对此感到介意。他沉吟片刻,姑且信了贺琪的说辞。

    “那群黑衣人——”

    “下官与那些人绝无半点关系!”

    江行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惊慌失措的贺琪打断了下文,他不由皱了一下眉,但未多说什么。

    此时贺琪自己也意识到失礼,面色一白,立即行礼道歉。

    江行望着门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说:“今日多亏你在,否则那女医怕是仍要受罪。惊扰足下办公,是江行有欠考虑。”

    “江官司哪里的话!”贺琪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一眼,但当即被头顶上那股冷冰冰的气息吓到,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他至今还不知道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会产生什么影响。他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上司责罚,没想到倒是得了一句夸奖,这让他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僵着的肩膀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官司一言,如同赦免令一般,终于让贺琪彻底放下心来。

    待贺琪走后,江行一人在房中独立半晌,久久未能释怀。

    吴连翘的身上,一定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还与左相有关联。

    他今日在街上截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因为他想要试探。

    如果吴连翘的身份当真如此敏感,她身上的秘密当真如此机要,那今日下手之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早晚找到他府上。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下手之人,便是宰相左知如。

    如果左相知道是他藏匿了吴连翘,必不会多加过问,因为左相信他。

    左相信他。

    江行忽然发觉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左相的“信任”。这信任究竟是什么?

    因为他有才华,有能力,有抱负,又是她一手扶植出来的人,所以她才信任?

    还是说她只不过将他当成道具,当成玩物,当成好使的枪,所以才给予他信任?

    若她心怀大厉,他便是当她手底下一颗棋子也心甘情愿,因为报国清政本就是他的志向。可如果她要让他成为直指大厉坤舆的长枪,让他成为直戳大厉皇胄的长矛,让他做出伤害大厉社稷之事,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要割舍她的提携之恩吗?

    他……

    江行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太阳穴附近无端生出一阵锐痛,腹部也跟着有了抽搐之感。

    他想要歇一下。

    刚坐到榻上,底下便有小吏前来相报:“皇长子殿下求见。”

    高烈?他为何会在此时过来?

    江行不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吴连翘辗转至冬官牢狱后,她的探视记录中只有两个名字:左知如,高烈。

    很显然,皇长子殿下对这名医官的事迹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关心,否则他不会亲自去地牢探视,也不会特意向他问询。

    如果说,吴连翘所牵连之事,其实是与高烈有关……

    “将殿下引至前厅,我稍后便到。”他揉了揉额角,对通传之人吩咐道,自己则继续顺着思路想了下去,试图为高烈开脱。

    对了,吴连翘入狱十二载,十二年前,皇太子高烈还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四岁孩童,即便早慧,又能有什么能耐设计出密不透风的策变?

    他之所以关注此案,是因为吴连翘与乐阳郡主有关。

    “乐阳侯长女貌美无双、惊才绝艳,求陛下赐儿臣一段姻缘!”

    那日皇长子高烈在殿上向新皇求旨,欲下嫁乐阳郡主,他那时也在殿上,就站在距离皇长子不过几步远的地方。

    他不懂男女情爱之事,却也听得出皇长子一颗思慕之心。

    因为是心许之人,所以会自然而然关注一切与之相关之事。是这样吗,皇长子殿下?

    江行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饮下,腹中的不适感少有缓和,这才再次起身,向屋外走去。

    *

    吴连翘被带回冬官司府上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江行这个人做事严肃古板但光明磊落,就算是拦路打劫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进行。

    当然,这算不得打劫。据知情人士称,是有图谋不轨者欲从押解官员手里夺人,亏得冬官官司从天而降,这才没让贼人得逞。

    说到这事,高烈觉得自己可真要好好感谢江行。若不是他行动及时,她都不知该去哪里寻这医官——她若就此隐入市野,过她的小民生活也就罢了,但若被不知底细的人物带走,反而让人觉得可疑。

    高烈在官司府的前厅坐了片刻,喝干了一盏茶,江行却迟迟未有现身。

    她觉得有些疑惑。江行虽然总是对她一脸嫌弃,但不是会轻易怠慢的人,一直不出来见人,想必是有什么内情。

    莫非这个吴连翘背后的秘密,不止与乐阳侯府有关的这一个?她突然灵光一闪,如此推理道。

    前厅的门口黑影闪过,遮挡了一片阳光。乌鸦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而至,吓得高烈心里一个激灵。

    她正了正色,将茶盏在案上放好,一条胳膊搁在椅子的扶手上,做足了皇长子的派头。

    “江官司,让我好等。”

    现在她不是冬官署的打杂员工了,对江行的敬畏便少了几分,甚至还愿意摆一摆她的皇胄架子。

    江行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高烈感到一阵心虚,怕是自己惹他不快。但细细一看,这位官司大人面色苍白,额上浮着一层薄汗,与他那身黑袍相衬,简直如同一只鬼魅。

    高烈也顾不得开玩笑了,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江官司可是身体不适?”

    江行淡淡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无妨。皇子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连一声寒暄也没有,直奔主题,倒是江行惯常的做派。

    高烈有些不放心,将他拉到主座上,反客为主地让下人换下清茶,上了一壶热水:“身体不舒服,多喝些热水。”

    江行皱了皱眉:“说了,无妨。”

    高烈撇了一下嘴角,给自己的杯子里添满了水,像是给这位官司做榜样似的喝了一口。

    江行懒得在此事多费口舌,索性将那杯热水喝了个干净。不知为何,腹部的抽痛倒确实缓和了许多。

    “江官司,吴连翘现在可在你处?”他才放下杯盏,便听高烈如此问道。

    江行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在。”

    “我要见她。”高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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