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头低着头窝坐在凳子上，神色不清。粗糙大手拿起许久不抽的旱烟，后背佝偻成弓状，整个人快要埋进地里去。

    狠狠吸了口烟，邱老头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邱丘，给人家道歉。”

    邱丘早就料到父亲发现之后会怎样，但此时的他拿着手里酱料向后退了一步，不肯向眼前的女人低下头：“我不。”

    邱老头站起来，神情严肃盯着他：“道歉。”

    邱丘不愿意，继续说道：“我不，我一没偷二没抢，为什么要给……”

    突然！啪的一声，沉闷的巴掌声响彻这方空间。

    邱老头突如其来的巴掌把林之夏吓了一跳，小身子也跟着一震。关梅看见这幕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邱丘捂着左脸，感觉耳朵里止不住的嗡鸣声。

    “我和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到狗肚子里了？”一向憨厚的邱老头脸色突变，神情激动：“你忘了我这条腿是怎么断的？”

    “爸——”

    邱丘没想到邱老头提起这茬，忍不住想上前。

    邱老头一把甩开儿子，怒吼道：“当年我在大饭店上工，就是因为偷学别人的菜。不但被赶出来，还被人打断一条腿，这些你都忘了嘛？？”

    “爸，我没忘，你别再说了！！”邱丘满脸哀求，希望邱老头不要再说下去。。

    “你忘了！所以你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你偷学别人的菜还沾沾自喜，到最后发现技不如人还不愿意承认！！”邱老头一针见血指出邱丘刚才的犹豫。

    邱丘只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扯下来踩在地上，浑身□□地站在人群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和你说过什么，想要成为一个好厨子，永远要靠自己！！”邱老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他的行为又让邱老头撕开自己的伤疤，邱丘无力地低下头，像湖边被折断的芦苇，马上折断飘进水里。

    邱老头看着儿子一字一句重复道：“邱丘，向——人——家——道——歉”

    邱丘站在原地，紧紧握住手里的酱料：“对不起，我不应该…… ”

    “行了。”

    关梅打断了他的话，望向邱老头，平静说道：：“你是位好父亲，这件事儿就这么着吧，只要以后你们摊位上不再出现我的菜，咱们就算扯平了。”

    “谢谢你谢谢你。”感激地看向眼前的关梅，邱老头弯腰不住地道着谢。

    关梅向左一步，躲开邱老头感谢：“您是长辈，不用这样的。”

    邱家父子身上穿着单薄的外套，不少地方还打着补丁。邱老头的脸饱经风霜满是沟壑，头上花白相间，佝偻着身子道歉，关梅本来想找茬儿的心也熄下去。

    “你放心，这些东西我们不会再买了。还有这段时间的钱，我回家取给你。”邱老头向关梅打下保票。

    关梅：“钱就不用了，只要…… ”

    邱老头摇摇头：“这是一定要的，拿着这个钱我睡觉也不会安稳。”

    随后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儿子，长长叹息：“走吧儿子，咱们回家。”

    邱老头跛着脚艰难推上小推车向巷子口走去，身影越发弯曲下去。

    邱丘看着满车的家当，心上只觉得压了一口大石头。他静默了片刻，扭头走向关梅。

    林之夏站在关梅旁边，看着去而复返的邱丘心里一跳，刚想要摆出防御的姿势。

    “对不起，你做的东西很好，我确实不如你。”邱丘大步走到母女俩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再抬头，他感觉自己身上卸下了什么。邱丘最后看了一眼关梅，快步追上跛脚的邱老头，接过父亲手里小推车。

    邱老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父子俩推着车慢慢走向前。

    关梅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两个离去的身影。

    林之夏感觉自己的手被渐渐握紧，抬头看向她，弱弱小声说：“妈妈——”

    巷子口

    邱老头扶着小推车边缘，小推车重量和来的时候差不多，邱丘一声不吭地推着。

    “一会儿，找个地方把这些埋了吧。”邱老头沉默半晌张口。

    邱丘低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好。”

    邱老头看着萎靡不振的儿子，安慰性地拍了拍他肩膀，感叹道：“丘啊，人这一辈子总会做错很多事，知错能改就好。爸也不是什么圣人，天生就懂道理，爸只是比你多活了几年，多走过几条错路。你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自责，天大地大，只要有手艺，总是饿不死人的。”

    邱丘看向父亲，这个还没有二十岁就撑起整个家的小伙子第一次眼眶泛红。

    “丘啊，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爸和妈都感谢你。”邱老头认真地看着邱丘。

    邱丘没忍住泪水，他蹲下来唔咽：“对不起爸，我真的……对不起你们。”

    邱老头也蹲下来，粗糙大手揉了揉他头顶，语气温和地说道。“儿子你记住，家当没了还能赚。只要明天睡醒，又是一个好天。”

    邱丘擦干泪水，看着邱老头笑了：“爸，明天会是好天吗？”

    “一定会是的！”邱老头坚定地说道。

    父子俩重新推着小推车向前，这次两人脚步坚定又轻松。

    突然，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

    “等等——”

    父子俩一起回头。

    随着林向北的信一封封飞回小院，天气也渐渐变凉。

    黄绿相间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进秋风里，风裹挟着落叶飞入一处小院，最后撞到颗小桃树身上，落叶沿着树干飘到地上。

    哗哗哗——

    换上稍厚衣服的林之夏拿着扫把清扫院子，她洗干净手又拿起厨房窗户上的小竹筐，挎在身上哼着歌走向菜地。

    在林之夏的精心打理下，菜地已经焕然一新，黄瓜和西红柿攀着木棍而上，开出朵朵黄花，结出各自果实。低矮一些的小白菜油麦菜整整齐齐排在另一块田洼，向四周舒展叶片。

    林之夏先是摘了一些辣椒西红柿，又挑选了几根长成的黄瓜，干脆利落掰下来放到竹筐里。

    很快竹筐里堆起一座小山，她见差不多就退出了菜地，走向厨房。

    林之夏刚放下菜，院子大门就被推开。

    “妈！你回来啦？”林之夏从窗户里看见关梅的身影，脚步轻快地跑出去迎接。

    关梅笑着摸了摸她，背着身上的竹筐走进厨房，拿起竹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圆滚滚的苹果和杏子掉落在案板上。

    “哇，妈，你还去姥姥家了？”林之夏眼睛亮晶晶地拿起杏子，黄澄澄的杏子饱满圆润，每一颗都散发着迷人的果香。

    “对啊，你姥姥说家里的杏熟了，让我去拿一趟。”关梅点点头。

    “仔仔，猜猜咱们今天干什么？”关梅一脸神秘。

    “做——罐——头。”林之夏拉长声调。

    关梅惊讶道：“仔仔怎么知道？！”

    林之夏拿出厨房背后刚洗好的玻璃罐子，叉着腰得意说：“妈妈真笨，我早就发现了。”

    “你呀！”关梅没忍住笑了出来，蹲下来揪了揪乖女儿的小脸。

    随后她拿出一个大铁盆，对女儿说道：“既然你知道了，去帮妈妈打两桶水吧，妈妈带你一起做罐头！”

    林之夏：“好耶！”

    关梅看着女儿蹦蹦跳跳走向水井。自己也去桃树上摘了几个成熟的桃子。

    三种水果被一齐放入装满水的大铁盆里，关梅撒上咸盐搓洗。随后把他们削皮去核，放到无尘无油加糖的玻璃罐里拧紧，端上蒸笼高温蒸熟。

    一个小时后，关梅隔着厚手套拿出第一批罐头，她打开了一罐倒进林之夏的小碗里，热乎乎的桃子伴着浓郁糖水流入碗里。

    林之夏捧起来动动鼻子，满足地眯起眼睛。关梅把其他罐头放到阴凉处，这样可以存放大半月左右。

    林之夏放下碗，帮着关梅一起拿过去，打开凉房大门，温度降低不少。

    里面和关梅他们刚搬来的时候截然不同，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两个大木架，这是林向北临走前打的。木架上满满当当放着东西，水果罐头，各种关梅做的酱料，瓶瓶罐罐之外还有一排糖果糕点。

    凉房的墙上挂着关梅腌制的鸡肉和咸鱼，整齐地挂在墙上。

    另一边的米缸面缸也是满满的，再往里是凉房里的地窖，关梅打开灯掀开木板，昏暗的地窖瞬间亮堂起来。

    地窖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地下储藏室，关梅打扫干净，放置了不少大竹筐，等到冬天一到，就把菜地里的菜转移到这里，留作过年用。

    林之夏见任务完成就跑了回去，准备享用大餐。

    关梅则是站在凉房门口，满意地看着这房间里的一切，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都是她努力了几个月来的收获。

    轻轻吐口气，关梅退了出来合上房门。

    刚准备走回厨房收拾东西，院子大门突然被敲响。

    “砰砰砰！！”“砰砰砰！！”

    急促敲门声响起，关梅也顾不得收拾，急忙跑向门口。

    “孔姐？”关梅这里只有孔玉时常领着冯二毛来，打开门，关梅的话顿时停在嘴边。

    门外，白红霞抱着手臂看向关梅，满脸讥讽：“弟妹嘴上永远挂着外人，不知道心里还有咱们林家人嘛？是吧妈？”

    拄着拐棍儿的杨老太望过来，皱巴巴的老脸上泛起嫌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