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带着水汽的凉风穿入这条麦田中的黄土小路，两旁小树颓疲地垂下头看着路上的行人。

    林之夏看向牵着自己的大手，平日利落卷起的衣角此时也无力散落下来。她担忧地抬头望向关梅，女人平日整齐团在后脑的发丝此时也在凉风里飞舞起来。

    注意到女儿的视线，关梅勉强地摇了摇头，又打起精神从嘴边扯出一个微笑回应。转而注视起前方，不复来时的阳光明媚，小路在蒙暗的天光下很难看清远处。

    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下缓过神来，关梅的心情则是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只觉得心中闷涩，胸口发苦。

    好不容易做成的买卖就这样断了，家里的生计怎么办？余下的一点钱只能勉强过个年，拆迁以后搬到城里处处用钱，光靠林向北的工资是肯定不够的。

    她看向和自己四处奔波的女儿，愧疚又心疼。

    买卖断了，也就没必要天天上山了，接下来的几天，关梅把心思放在了照顾林向北身上。

    再有一周就是职工大赛，想着大赛结束后他又马上启程去外地，关梅对林向北脸色都好了几分，媳妇儿温声细语的态度弄得林向北也有点迷糊。

    最近关梅天天都会去厂子上送饭，她拿着铝饭盒出了厨房门。

    林之夏正蹲在菜地里，假装玩闹地左刨右挖，关梅见了也没在意。

    “仔仔，你在家好好待着，谁来都不要开门，记住了吗？”关梅蹲在女儿的身前，一脸严肃。她天天都要去厂子送饭，昨天才发现女儿的小脚都磨出了水泡。

    去厂子的路太远，没办法，她只能把孩子留在家里。

    这边的林之夏扬起被泥土弄脏的小脸，认真地点头：“记住啦！”

    关梅又仔细检查着家里的门窗，边检查边对着林之夏三令五申开门的危险性。林之夏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关梅，还没等关梅说完就赶紧保证自己绝不会开门。

    关梅检查了一遍，站在大门外，对着院子的林之夏不放心的再次重复：“一定要记住……”

    “不给陌生人开门，不和陌生人说话，不能随便出门。”林之夏摇头晃脑地说了接下来的话，她都快倒背如流了。

    东山脚下这个偏僻地方，不像在热闹的前进巷，除了关川关老太，根本就不会来别的人好不好，林之夏对于关梅的谨慎实在有点束手无策。

    关梅只能对着眼前的女儿无奈地笑了笑，反锁了大门。

    静静听着走远的脚步声，林之夏松了一口气，自从自己上次被拐卖，关梅对自己的不放心到达了极点。

    虽然明白她的苦心，但每时每刻被管控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林之夏很享受现在的独处时光，再说，她还有事儿要做呢。

    先是进屋换了一身打补丁的旧衣服，随后林之夏拿起墙边的农具开始慢慢翻着地，她堆的肥马上就快好了，这几天她就会抽时间和关梅一起把种子下下去。

    她先是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拔，后又浅浅翻了表面的一层土，期间还要注意把大土块敲碎，保证土壤的疏松。

    之后就是起畦做垄，关梅已经提前规划好了大致形状，她能做得不过是把田地归拢成豆腐块的形状，再从旁边留下一条小沟，防止雨水淹没菜地。

    太阳稍稍偏移了个角度，林之夏擦了擦头上的汗，看向眼前初具雏形的菜地，她没敢做太显眼，只是简单补挖出菜地的细节。即使关梅问起来，她也能说是从农场学得。

    收拾好农具换回衣服，她打了一桶井水，简单擦了手脸，又跑回主屋痛痛快快喝了两大口关梅晾好的茶水。

    坐在阴凉的屋子里，穿堂风穿过后背，咽下口中甜爽的茶水，林之夏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

    “呼——”

    满意得看着院子里自己的成果，林之夏准备再歇一会儿就去把脏衣服洗了。

    小桃树上白嘴麻雀正在悠闲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林之夏听着雀鸟叽叽喳喳声，一阵轮胎摩擦声从远处响起，慢慢靠近林家家门，听着陌生的车声，她皱起眉头。

    随着“嚓——”的一声，车子停在了大门口。

    林之夏拿起水杯的手立马停在原地，怎么回事儿，她妈说来人贩子就来人贩子，说来陌生人就来陌生人？林之夏深深开始怀疑起女主到底有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超能力。

    一辆白色的小汽车上下来了一个女人，穿着时兴款式的粉色小衬衫，于香拎着手里的礼品，打量了几眼眼前略显破旧的老房子。

    于香扭头看向身后的寸头男人：“老程，就是这里？”

    程仁点点头：“就是这了，我向青山镇居委会主任打听过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于香视线又转回了眼前的房子，踩着细小的高跟走近大门。

    “咚咚咚——”

    院子里的林之夏眼皮一跳，她拿起墙边的铁锹慢慢靠近了大门。

    “你好？有人吗？”一道温柔的女声穿进门里。

    但她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铁锹，没有应声。

    于香敲了半天都没有回应，只能回头和程仁对视了一眼：“家里没人？”

    “不应该啊？我听居委会主任说这家家里常年有人的，让我挑个下午时间上门就行。”程仁上前一步，刚准备自己敲响大门。

    突然——

    “你们是谁？”

    关梅刚走到东山下，就看见自己家门口来了一辆小汽车。想起独自在家的女儿，她生怕又是什么图谋不轨的人，赶紧跑了过来。

    她身后的孔玉和冯二毛也赶紧跟了过来，关梅送饭回来遇见了孔玉，孔玉闲着无聊，就跟着来了。

    “你是……林之夏的妈妈？”于香惊讶地看向眼前神情警惕的女人。

    “你们是……”关梅皱眉。

    院子里的林之夏动了动耳朵，刚刚好像是听见了关梅的声音？想到外面站着的陌生人，她一把拉开了大门。

    大门敞开，露出了门外的一个小小身影，林之夏措不及防地撞入一双琉璃般地眸子里，蓬松的小卷发为深沉小脸增添了几分呆萌。

    “小……小卷毛？”林之夏瞳孔放大。

    十分钟后

    关梅，孔玉，于香，程仁四个大人坐在了主屋饭桌上，关梅也终于想起了这是自己家女儿曾经救过的小孩家长。

    “我们一直想着亲自登门感谢，但是家里有事，耽误到现在，实在不好意思。”于香歉意地说着。

    关梅连忙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妹子你太客气了。”

    一旁的程仁也开口：“这是我们给孩子拿的衣服和补品，都是我俩去五一大商店精挑细选，你们千万别嫌弃。”

    “对对对，我们的一点小心意。”于香也连连点头，拿出身边的礼品放到桌子上。

    眼见着两人掏出一大堆礼品，关梅不免心里为难，推拒到：“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东西我就不收了，说到底我们也没帮什么，都是孩子有福气。”

    “关梅姐，我叫你一声姐。”于香也拉住关梅的手：“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我家程西能顺利逃出来，全是靠夏夏，这份恩情是多少东西也比不了。”

    说着于香摸了摸她怀里的林之夏，眼神温柔。

    “是啊，全靠夏夏这个好孩子。”程仁也在一旁点头。

    “关梅，人家诚心实意的感谢咱们孩子，你就收下吧。”孔玉也劝着关梅，冯二毛也是林之夏救下的，她明白于香的心情。

    关梅看看左右的三个人，抱着怀里的女儿艰难开口：“这…… ”

    于香招呼着门口的程西：“西西，进来，给阿姨和夏夏说个谢谢。”

    程西乖乖走到于香身边，向着关梅和林之夏，一字一顿的认真地开口：“谢谢阿姨，谢谢……夏夏。”话音落下，他眼神停在林之夏的身上。

    关梅一看见程西，心都要化了，软软蓬松小卷毛下是白嫩的小脸蛋。浅色的眸子像是教堂穹顶上的闪着光的彩色琉璃玻璃。

    揉了揉程西的小卷毛，关梅也接下了这份礼品。程仁还要拜访青山镇的一个老战友，就先把于香和程西留了下来。

    一下午过去，三个女人谈天谈地，彼此的陌生隔阂消失了几分，孔玉老派认真，关梅随和友善，于香年龄最小性格也跳脱一些，三人倒是意外合得来。

    小屋里，三个孩子被脱掉鞋放在了床上，周围是关梅拿出来的一些糖果。

    主屋里女人一阵阵的欢笑声穿进小屋，冯二毛正在认真地观察着程西，他盘腿端端正正坐在林之夏的粉色大牡丹床单上。

    “老大，这小孩身上面料不错，可能是个大户，要不要……”冯二毛夸张地提起眉毛靠近林之夏，做出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林之夏狠狠给了他一个暴栗：“冯二毛，你又不好好学习就天天看上海滩是吧？”

    “哎呦！我好疼啊！”冯二毛一蹬腿，成大字型就倒在了床上。

    他一蹬得周围的糖果四散，咕噜咕噜滚到程西的腿边，林之夏看见他这副死样子，翻了个白眼。

    这边的程西看见自己腿边被打乱的糖果，皱起小小的眉毛，伸出手把它们一颗一颗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