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皇家私事

    黄景和骆养性汇报完就老实的跪在勤政殿的金砖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两人头埋得极低,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曹祯那双明黄色的龙靴在殿内来回踱步;

    靴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像重锤一样敲在他们心上;

    事关宗室谋逆的皇家丑闻,陛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让他们瞬间身首异处。

    殿内静得可怕,烛火摇曳的光影落在曹祯紧绷的侧脸上,将他眼底的挣扎与愤怒衬得愈发清晰。

    他手里攥着那叠染血的拓本,指腹反复摩挲着“福王”二字,心里翻江倒海:

    光明正大审判杀了福王等人,固然能明正典刑;

    可宗室谋逆的惊天丑闻一旦传开,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国朝以忠孝治天下,“诛戮宗室”是皇帝少有的“无德不孝”污点,足以让他百年之后背负千古骂名。

    更何况,两百年来,这些地方宗室早已通过姻亲关系;

    和各地权贵、官员盘根错节地绑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燕山军还在江北虎视眈眈,要是因为诛杀宗室逼反了那些与藩王有姻亲关系的官员;

    让他们成了燕山军的带路党,金陵就真的危险了。

    “杀一人易,安天下难啊……”

    曹祯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疲惫。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王振身上。

    “王振”

    曹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跟在朕身边最久,你来说,这事该如何了结?”

    王振立刻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陛下仁德,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

    福王、周王这些宗室,根本就是坏了心肝的畜生!

    陛下念及血脉亲情,把他们从豫州接到金陵,安置在皇家别苑;

    还从内帑里每月拨出上千两银子接济,可他们倒好,不思君恩,不念宗亲情分;

    居然对年幼的二殿下下此毒手,还妄图颠覆社稷;

    这等滔天罪行,万死都难赎其一!

    奴婢要是有机会,恨不得亲手拿刀子,把他们一个个活剐了,替二殿下报仇!

    替陛下出这口恶气!”

    他说这话时,声音咬牙切齿,眼眶通红,替曹祯委屈。

    这番话,恰恰说到了曹祯心坎里——作为皇帝,他需要体面。

    曹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呵斥道:

    “你这奴婢,越发不懂规矩了。”

    “福王、周王好歹是朕的叔叔辈,是正儿八经的宗室亲王;

    岂容你一个奴婢如此出言不逊?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朕纵容家奴,不敬宗室。”

    王振立刻抬手,“啪啪”地扇自己耳光,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奴婢该死!奴婢失言!”

    王振一边扇,一边带着哭腔喊,“可奴婢就是替陛下不值啊!

    这些宗室亲王,表面上对陛下恭敬;

    背地里却干出这等手足相残、背信弃义的勾当;

    到头来,天下人的非议、宗室的指责,却要陛下独自承担!

    陛下就是把奴婢刮了、斩了,奴婢也要说;

    他们根本不配当大魏的宗室,更不配活在世上!”

    这番表忠心的戏码做足后,王振才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他转头看向黄景和骆养性,语气瞬间变得严肃,眼神里满是审视:

    “咱家问你们两个,这事目前知晓的人有多少?

    消息可曾走漏半分?要是让宫外的人知道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骆养性连忙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声音恭敬:

    “回陛下、王公公,知晓内情的证人、刑官都被锁在北镇抚司的密牢里;

    有锦衣卫东厂的人看守,没有臣和黄督主的手令,谁也见不到他们。

    所有供词、拓本,也都由臣亲自保管,绝无泄露可能。”

    黄景也连忙附和:

    “回陛下,东厂那边也加派了人手,凡是接触过线索的番子,都被暂时禁足,不许和外人接触。”

    王振点点头,这才转头看向曹祯:

    “陛下,如今消息没泄露,正是处置的好时机。

    依奴婢看,不宜过度声张;

    对外就说二殿下是染了急病风寒,医治无效薨逝,先稳住朝野人心。

    然后,就说燕山军逼近金陵,皇家别苑地处城外,不安全;

    把福王、周王这些宗室,迁往镇江安置。”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曹祯能听见:

    “在迁徙的路上,找个机会,让他们‘遇上’燕山军的游骑……到时候;

    对外就说宗室不幸遇袭,为国捐躯。

    这样一来,既替二殿下报了仇,又保全了皇家颜面;

    还不会落下‘诛戮宗室’的骂名。

    至于本案相关的人……”

    王振看向黄景和骆养性;

    “骆指挥、黄督主,你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让他们永远闭嘴,对吧?”

    黄景和骆养性立刻磕头:“奴婢(奴才)明白!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曹祯沉默了良久,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他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挣扎已经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最后,他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转身走向殿门,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留下一道残影;

    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身影仿佛老了十几岁;

    “朕去太庙,向列祖列宗请罪。”

    王振、黄景、骆养性三人连忙磕头,齐声喊道:“陛下保重龙体!”

    直到曹祯的背影消失在殿门深处,王振才缓缓站起身;

    看向另外两人,眼神里满是警告:“这事,必须办干净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脏活,本就是家奴替主子担着的。

    陛下是天子,绝不会下任何口头或书面的命令,连起居注都得改得干干净净。

    他们要么把事做利落,让谁都查不出痕迹;

    要么,就等着东窗事发,被丢出来当替罪羊;

    背上‘残害宗室’的黑锅——到时候,别说性命,连祖坟都保不住!

    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陵城的戒严还在继续,街道上依旧人影稀疏。

    太庙内,香烟袅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曹祯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手里拿着三炷香,眼神空洞地望着牌位上的字迹。

    香灰渐渐变长,落在他的明黄色龙袍上,留下点点灰烬。

    “列祖列宗在上,”

    曹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供桌上;

    “不是儿孙心狠,是福王他们逼我的……他们害死二皇子,妄图谋逆;

    要是不处置他们,对不起我枉死的孩儿,更对不起大魏的江山社稷……

    若下九泉,再向列祖列宗请罪,再弥补今日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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