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新学期在落日时分的闷热之中悄然而至。班上的同学感觉都坐立难安,他们迫不及待地与同学分享自己的暑假生活。

    昕晨倒也没什么可讲的,因为父母给她报了两次补习班,校外一次,校内组织的一次,是面向年级前300名的拔高特训,她只有200名,父母却和班主任沟通,将她送进了年级前60才能进的尖子特训班,那里的老师都是校备课组组长,课程很难,特别是数学,难到哭,她前几日一直哭着听课,有些绝望。

    全封闭式的补课,昕晨这还是头一次见,维期十天,一直不能回家,她很想父母,当然也时常想起校外补习班中的那位物理老师。

    每每想起,又会有希望的微光闪现,错过的遗憾从未将那段日子的快乐与希冀湮灭。

    终于开学了,至少开始了新的生活。

    后桌的方雨忆捶了捶昕晨的肩:“你听说咱们班的物理老师了吗?”

    昕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知道雨忆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雨忆朝昕晨的耳朵凑近,悄声说道:“听丁雅玫讲是个男老师,刚毕业的大学生。她10班的同学讲的,我们两个班是一个物理老师。”丁雅玫是她俩的室友。

    “哦”,颜昕晨敷衍地回应,又戏谑地朝方雨忆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要是是个帅哥就好了。”

    雨忆抿着嘴笑,睫毛忽闪忽闪的,眼底有一道很深的卧蚕。雨忆温和的长相不惊艳,却耐看,看起来令人觉得舒服。

    昕晨心领神会,和雨忆说到:“你可以去当他的科代表啊。”

    昕晨是生物科代表,她喜欢生物,也喜欢漂亮的生物老师,尹宁霖,她的眼睛大而温柔,就和本人一样温柔,昕晨在七年级军训时看到尹老师的第一眼就认定了这位“主子”。

    雨忆忸怩了,又说:“万一不是那个新来的怎么办?”

    “唉呀,怕啥,当了又不亏,硬是不行,后面再换也不迟嘛。”昕晨倒是看得很轻松。

    雨忆不说话了。

    六点半到了,只见于老师走进门来,有几个同学已经开始笑了,倒不是别的,是因为于老师很好笑。

    极矮的个子,突出的唇与眉骨,凹而大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塌鼻子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油光发亮的头发贴着头皮,但这些都不是好笑的原因,于老师教历史,在初中第一课上讲古人类:“北京人,生活在距今约70万至23万年,平均身高157cm,面部有猿的特征……”他讲着讲着,隔三岔五有同学笑出声来,不绝于耳,“太像了!”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着,“真的!”——于老师和课本上北京人的面部复原像竟高度类似,真的像,昕晨也憋得不行,嘴角咧开了一个大大的弧度,全班同学几乎都笑了起来,于老师仍滔滔不绝地讲着,“北京人”的绰号就此流传开来,经久相传。

    只见于老师朝角落处的几个男生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开始在教室内扩散——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人。

    哦,是“北京人”。

    新学期的第一节晚一,是全体师生默认的班会课。最后一项议题——竞选物理科代表。

    班上的同学都不敢轻举妄动,四处张望着,昕晨赶紧偏过头去:“快快快,方哥!举手!举了你就当了!快!”

    雨忆茫然无措,情急之下,举起了手,豁出去了——她是闭着眼睛举的。

    一向不参与班级事务的“小透明”方雨忆竟然举手了,同学愕然地望着她,雨忆笑了,尬笑。

    于老师倒是喜出望外:“就她吗?没有人再想尝试了?”教室内没有丝毫动静,昕晨窥探着教室内的风吹草动,紧紧地捏了一把汗。

    “好,恭喜方雨忆同学当选物理科代表!”掌声响起,两人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跟着落地了。

    下课后雨忆心情十分雀跃,她问昕晨:“你说咱们给新来的物理老师送点什么见面礼呢?”

    昕晨皱眉:“家委会和班主任想想不就好,用不着你操心。”

    “那可不行,我看别的班的物理科代表去找老师时都带着礼物呢。我一个人两手空空的是不是不太好。”雨忆朝昕晨使了个眼色。

    “那就送花。”

    “俗气!”雨忆笑骂。

    “不是说捧花,死的才俗气,送活的。”昕晨笃定地说。

    “好吧。”不一会儿,雨忆又叫了叫昕晨。

    “干什么?”昕晨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寝室种的那盆豌豆,要不就——”

    “休想!”那可是昕晨和尹老师一起种的,昕晨想也没想就将雨忆的想法否决了。

    “唉呀,我知道你最好了嘛——”昕晨最怕她来这一套。

    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子,昕晨还是投降了。

    “啊呀,行行行,你拿去你拿去,啊!”说着,把头朝另一边扭去,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怪谁呢?还不是她自己说的送活花?昕晨追悔莫及。

    一旁的雨忆则满脸推着笑,摇晃着昕晨的手臂:“我最爱你了!”

    昕晨一脸嫌弃地望着她,装作恶心的样子,一阵响亮的笑声爆发在两个女孩之间。

    第二天清早,雨忆欢欢喜喜地抱着一盆豌豆到了教室,同学们纷纷侧目,昕晨则一直将那盆豌豆死死盯着,噘着嘴。

    物理课前的课间,雨忆抱着那盆豌豆,迈着忐忑的步子,去了物理办公室。

    “严老师”,雨忆在心中默念,昨天她当选物理科代表后,于老师才想起没向同学们介绍物理老师,说到是年轻的新老师时,她和昕晨相视而笑,有些同学露出后悔的神色,方雨忆有几丝得意。

    想着,雨忆已到了办公室门口。

    “报告!”

    “进。”

    “请问物理严老师在哪一桌?”

    “右上,靠窗。”

    “好的,谢谢老师。”

    雨忆踱步向前:“严老师好!”

    “早上好!”严老师抬起头看着这个有些腼腆的女孩。

    “我叫方雨忆,是12班的物理科代表,”她从身后拿出那盆豌豆:“这是我们班同学种的,说是要送给你。”

    “好的,谢谢你们。”严老师双手接过,将其放置在窗台,那儿已经有了一盆水仙。

    雨忆始终不敢注视严老师,帮着他拿书时,才偷偷地瞄了几眼。真的好年轻,她在心里惊呼,五官清秀俊朗,有着平常理科老师所没有的一丝儒雅。

    她慌忙移开眼,背过身去,怀中抱着下节课要用的书本,一溜烟儿地出了去。

    ……

    坐在颜昕晨身后的方雨忆清楚地看见了严老师看向昕晨时的笑容,转瞬即逝,让雨忆觉得是错觉。

    不,不是错觉,她真的看见了,笑得,那么温柔?雨忆不明所以,也不想往心里去,奈何好奇在心里挠着痒,她决定问问。

    下课了,昕晨愣坐着,动也不动。

    “怎么?还惦记着你的豌豆?”雨忆试探着问她。

    昕晨只是摇头,也不转过身来。

    “你是不是认得——”“我其实认得——”

    转过头来的昕晨和正谁备发问的雨忆都怔了一怔。

    “等等,你说什么?”她俩异口同声。昕晨抢先一步——

    “我说,我其实认得严老师,在暑假补习班认得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我们学校教书,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昕晨有些语无伦次,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茫、惊喜,交杂着些许忧愁,底色却是欣喜。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对视许久,昕晨默默地回过身去。

    雨忆感到心里不舒服,被耍了?也没有,只是像一簇刚燃起的火苗,又急急地被凉水扑灭。她不想往心里去。

    严老师回到办公室,眼中闪出点光彩,微微有些兴奋,抑制不住,定定地注视着窗台上的豌豆,蜿蜒的藤蔓像是要爬进他的心里。他自顾自地笑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白果林驱散了他心中的雾霭,这就是“白果中学”。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于老师发了消息,是上学期末的成绩单,还有七年级以来的平均成绩单,以及班上的座次表。他回了句“收到”。

    在这个班上,他还只认得颜昕晨和方雨忆两个人。颜昕晨进校是全班第四——每个人名字后边都标着进了班名次,方雨忆进校是全班二十。昕晨上学期末全班第8,平均成绩第6,而雨忆上学期末全班16,平均成绩18。班上50个同学分成七组,每组七人。还有一个座位,在讲台边,那是操行分(学生量化考核的一种形式)最低者的宝座。

    7个组长就是班级总分前7,组号就是他们在全班的排名。昕晨刚好没当上组长——她曾经是。

    严老师仔细看了看他俩各科的成绩,语文、生物是昕晨的拿手科目,可以说好到出奇,语文的各次考试的均分达到了111,扣10分不到,而生物则更令人称奇,平均50分?!满分!每次?英语、历史则是雨忆拿手的,前者平均114分,后者平均45分,昕晨则只有108 、42,政治、地理二人不相上下,两个都是46 、43。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数学昕晨平均分85,雨忆平均分70,严老师对这两个女生的物理学习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样贫瘠的数学成绩,像物理这种理科?

    于老师又发来了消息,家委会的几名家长在本周末邀请各科任老师吃饭,特别希望见一见物理老师。严老师连连答应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六早上,放假了,昕晨的父母来学校接她回家。过去一年每次放假,昕晨的父母总是准时地等候在教室外。

    昕晨偷偷地把和雨忆一起在学校图书馆买来的小说藏在书包的最里层。她俩是图书馆的常客,那里的工作人员大都认得她们了。昕晨喜爱文学和动漫,小说、散文、杂志、动漫周边时常被她收入囊中,而雨忆则是妥妥的追星族,各类时尚杂志、明星周边是她的最爱。学校图书馆是披着借书外衣的书店赚足了学生们的钱——倒也是包括昕晨和雨忆在内众多学生的一方乐土。

    回家路上的话题总是成绩:“数学多少分?”父亲十分严肃地问。

    “九——九十。”昕晨支支唔唔。

    “才九十!最高有考多少的?”

    “115。”昕晨声音更小了。

    “你一天搞嘛,再不多搞数学你等起嘛,你看到起。”颜父有些恶狠狠的说。

    之后一路无言。

    小时候父亲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总是宠着她,每次回家都会抱她,把她举得高高的,平常周末,总带她到处玩,去爬山,坐在山顶游乐场搭的大网上,可以看见山下的整座城,清风拂面,顺着父亲所指的方向,那边是我们家,还是奶奶家?是爸爸工作的地方,还是妈妈工作的地方呢?每次出差,总是给昕晨带回来各种玩具,都是大城市的新鲜玩意儿,那时候的昕晨可喜欢爸爸了,成天粘着他,那时候的她笃定,爸爸就是天底下最帅的。

    而现在仿佛有什么变了,是爸爸变了吗?还是昕晨自己变了?只是爸爸开始抽烟,烟瘾越来越大,爸爸不再那么温柔,家里隔三岔五地发生争吵,和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大相径庭,还有,把昕晨从婴儿带到少年的奶奶不喜欢妈妈,十多年来都如此,婆媳关系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变本加厉,给她的家庭生活雪上加霜。

    明明都是全心全意为这个家付出的人,可为什么……是他们随着年龄的增长,面临越来越多的困难?越来越大的压力?还是昕晨越长越大,能意识到这些了?她不明白。

    她一边想,爸爸已经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他们回到家,妈妈去厨房,爸爸在客厅,昕晨去书房。

    爸妈今晚要出去吃饭,昕晨也不问去干什么——反正问了也不会说。

    妈妈的手艺很不错,昕晨吃饱喝足,便上床睡午觉了。

    楼下的门一声闷响,使刚要入睡的昕晨又清醒起来。她知道是爸妈出去了,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平日里父母从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倒也不是别的,怕她在家里玩,不搞学习,因此家里至少留有一个大人,昕晨极少一人在家。

    不过父母的不信任是正确的,她一个人在家时,是不会学习的,倒也不是不学习,是不做数学题。她没有手机,但她有一满柜子的书,有笔和本子,有图画本和2B铅笔,有生物课本和生物笔记,这些可以让他一直不做数学。

    昕晨小心翼翼地从书包底层取出小说——妈妈搜查她书包时发现不了这里。她饶有兴致地读起来,不时担心明天补习班要讲的数学作业。只是担心而已,她并不打算做,因为太难。补课的老师是他们年级的罗老师,因其所出的数张高难度周考卷而出名,年级的学生都怕,但偏偏他还经常出卷子。

    这样的老师出的补课习题就更不用说了,看着每个题的第一问,随便写些步骤,然后直接听老师讲就好了。

    昕晨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读完了剩下的部分,又回过头来简单写了写札记,然后开始画画,栩栩如生的二次元少女,不到两个小时,她又完成画作,翻开了生物书和笔记本,写了起来。她的生物笔记在全班都是出名的,精准的作图和教材上一模一样,紧凑美观的排版令人赏心悦目,工整的字迹如群蚁排衙,内容充实完整,尹老师也赞不绝口。

    完成生物笔记后,已经过了8:00,昕晨还没吃晚饭。她简简单单的热了一下中午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刨了几口,又把饭菜晾在一边了。

    她不知道此时的严老师正对着面前的一满杯白酒发愁。

    其实严老师酒量还不差,他大学时试过的,六两还是没问题,但他实在陪不起这群老师和家长,尤其是于老师和颜母。

    一共来了六个老师六个家长老师,老师中只有于老师和严老师两位男教师,其余女教师都不喝酒,另外三对夫妻除了颜父酒量实在不行,只是喝了几口,其余都挺能喝,其中以颜母为最。

    严老师初到包间就认出了颜昕晨的父母,颜昕晨仿佛是他俩的融合体,五官都如此。颜父身着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已有了些皱纹,眼睛小,带着无框眼镜,严肃和温和并存。而颜母衣着亮丽,画着淡妆,完美的双眼皮不需要任何修饰,大眼镜有一种富有侵略性的美,被盯上几秒就似乎感到窒息,脸型端方,薄唇微抿,长长的波浪卷发溢出缕缕香氛,不怒自威,气场强大。

    严老师始为颜母的年轻感到惊异,和昕晨倒不像是母女,而像是姐妹,不会是继母吧,他不禁想,直到于老师向他介绍说这位是颜昕晨的生母,“生母”,于老师只在介绍颜母时这样说到,打消了严老师的怀疑。

    颜母见到严老师,十分热情,上前握手:“这位就是严老师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呀!来,请坐!”她的声音富于穿透力,但听起来有几分聒躁。

    “颜母管咱们家委会的医务和文艺,是附属医院儿科的护士长,也是大学护理学讲师,另外还是艺术团团长,跳舞、唱歌、主持样样拿手,还有很多艺术表演方面的人脉资源。”于老师热情洋溢地向严老师介绍。

    严老师心里不住地赞叹,没想到昕晨有这样一位能干且多才多艺的母亲。

    “颜父管我们家委会的财务,是农商银行的支行长。”语毕,颜父站起来和严老师握手:“幸会,幸会”。

    “颜昕晨你应该认识了吧,就坐在你科代表的前面,她俩关系还挺不错的。”于老师又说到。

    “认得认得,我对她印象挺好,态度很认真。”严老师连忙回应,心想他还不知道昕晨和雨忆关系很好来着。颜父脸上透露出欣慰的神色。

    另外两家的孩子严老师也都有印象,一个是进班时的第一,叫向羽璋,是个女孩,性情比较张扬,不仅成绩好,长得也漂亮,深得老师们的喜欢,同学们都怕她三分。

    但严老师并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欣赏她。虽然这个女生给他的印象挺深刻,但她身上小小年纪就浮现出来的世故,甚至可以说是是颇深的城府,再配上明艳的长相,让他感到流俗。她父母倒都普普通通、规规矩矩,向母是全职妈妈,女儿的大小事务皆由她打理。

    另一个是上学期的后起之秀,目前成绩与昕晨不相上下,叫沈维,男孩,平常十分拘谨,不苟言笑,令人感到难以相处,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也许只是表面上的沉默寡言罢。父母倒是礼貌大方,尤其是母亲,是外貌精致、衣着得体的知性妇女。

    这边家长刚全部就座,老师们又陆续来了。

    语文老师谭红梅,资深教师,教育理念前位,管理宽松。

    数学老师洪妍芃,两个孩子的妈妈,聪明敏捷,心直口快。

    英语老师肖霂,年轻女子,人前温柔,实则“凶残”,兢兢业业。

    政治老师曾茗,年级副主任,严慈并济,守容兼具。

    历史老师于蔼巍,班主任,思想“迂腐”,言辞滑稽,鞠躬尽瘁。

    地生老师未到场,反正这二位也不重要,家长们都是这么想的。

    严老师看着各色老师,只曾在课表和教师简介上见过的人,现在一下子一齐活跃在他眼前,颇有一种在知晓人物简介后代入看戏的感觉。各科老师们的性格与为人都写进了他的脑子里,并随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不断完善。这又像是在参与一场重大的考试。

    年级副主任曾老师上上坐,班主任上坐,然后语数外物依次排开,家长下坐。

    六位家长从上到下依次敬酒,笑声、说话声、私语声嘈嘈切切,六杯下来,已经快到了严老师的上限,他胃里翻江倒海,偏过头去看于老师,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家长们放了严老师一把,也算是对年轻人的一种爱护吧。

    “喝不动了?就?严老师不行啊。”

    “我们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别老欺负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嘛。”

    严老师瘫坐在椅子上,头痛,微笑着回应他们:“那确实不行了,你们喝好。”他在一旁观看他们饮酒。

    喝到最后只剩颜母和于老师了,旁边的人凑着热闹,为他俩加油鼓劲。

    “于老师,你这杯下去,12班下次年级第一!”

    “颜妈妈,你把这半杯喝了,昕晨下次年级进步100名!”

    ……

    “来,干!”

    于老师撑到了最后,面不改色心不跳。严老师在心里踮量着,颜母保守估计8两,于老师嘛1斤应该是不在话下,毫不夸张,6个家长一起都没干倒他。

    “那今天就到这儿,走吧!”有人喊话了。

    大家起身,个个拖着疲惫的面庞,驱动着羸弱的身躯,肚子和脑袋仿佛沉甸甸的巨石,再也张不动的嘴紧闭着,步步趋近包间的门。

    颜母留意了严老师,将严老师留住,走到一群人的最后。

    “我们家昕晨要拜托你多照顾下,”颜母脸上已显出了明显的醉意,但吐字仍算清晰。

    “好的好的。”严老师连忙答应。

    “今后可能还要拜托你给我家昕晨补补课啊,她数学不好,我担心她的物理也……”说着,她掏出一个红包,塞在严老师手里,再将它紧紧握住。严老师一边摇头一边把钱往回推。颜母仿佛已十分不清醒,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快通过双手压在严老师身上了,眼神涣散,但又莫名坚定。

    “这……补课是吧,那,从下个星期开始?星期六一放假,她就到我家,教工小区最里边那一栋,3单元,6楼,602室,从10点到12点。”

    “好的好的,万分感谢!加个微信,严老师。”

    严老师点点头,掏出手机。

    他们在路的尽头告别,严老师回过头去,看见颜母蹒跚的步子向夜幕深处的阑珊灯火迈去,颜父早已经走了。

    严老师感觉从头到脚都不舒服,心里像是被什么咬着。他将手塞进衣服口袋,那个红包静静的躺在那儿,他猛地抽手,脊背一阵发麻。

    晕乎乎的头脑被晚风吹清醒不少,他怎么就这样收了钱?还答应了补课?他还只是一个新老师啊,入职不到一星期,补课?是因为昕晨所以才答应下来?还是因为拿了钱就必须用补课来支付?无可奈何?心甘情愿?甚至求之不得?

    他心里发慌,却又腾出几丝雀跃,继而是悔意。昕晨和颜母的形象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颜母那样的性格,那样的条件,曾经也是个高傲的人吧?而如今,为了昕晨,低声下气,苦苦央求,卑贱?市哙?

    严老师笃定昕晨是个优秀的女孩,她不需要父母对她如此的“牺牲”,但可能也正因为她的优秀吧,望女成凤,成才心切,像这样的父母又让她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呢?

    严老师的心思逐渐明晰起来,他本可以用各种理由搪塞,一位家长的央求不足以打破他为师的底线,但那是颜昕晨的母亲,他迫切地想了解昕晨,也希望自己能帮她走得更好、更远,但他绝不想收下她家的钱,他希望能无偿地帮助她——只是遵从了他的本心,一颗有意愿的心是不需要金钱支付的,那远比钱来得珍贵。

    最后,他有些心虚,他不足以承受颜母乃至颜家如此大的期望,他觉得昕晨也不足以,有些心疼。

    事已至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他将手伸进口袋,攥紧,他总感觉某处有两只眼睛紧盯着他。

    对不起了。他郑重地道了歉,手里的红包像是要烧穿他的手掌,或许,是他手心的温度——

    请相信我,我值得你们的信任。

    颜母到家后,颜父早已上楼睡觉了,颜母直接趴到了餐桌上,不省人事。

    昕晨闻声赶下楼,她知道母亲能在短时间内喝下很多,但待回家后就会痛苦难耐,呕吐昏睡在所难免。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她有些漠然,心疼、自责、内疚、负罪感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需要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又不是我要她这样,她自己要喝,她好这一口,她自找的,都不是我的错,绝对不是!

    昕晨在无视与担忧之间游走,在负责与逃避之间徘徊,随着一声猛烈的呕吐声,她们缴械投降,搀扶着妈躺到沙发上。

    妈妈嘴里呢喃着:“水……喝水……”神情像是几岁的孩子。

    昕晨害怕了,手忙脚乱地兑着开水与冷水,开水洒出,手烫红了一片。她把水递到妈妈嘴边,缓慢倾倒。

    她又捧起满是呕吐物的桌布,挽起,倒入厕所,酒精的恶臭分外刺鼻,她将桌布铺在卫生间的地上用喷头冲洗,挤上洗涤剂,用刷子刷了三遍,再冲,最后放入桶中,加入一块肥皂浸泡着。

    她不时出去看看妈妈,并催促她赶紧洗漱,上床休息。昕晨一直在一旁守着,待妈妈上楼去躺下,自己才草草冲了个澡。

    上床睡觉时已经接近一点,她疲倦极了,却极度清醒,她很想哭,但哭不出来。

    夜已太深,窗外已无灯光,她将头深埋进被窝,身体蜷缩,放松,再放松,然后入眠。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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