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兵拉着崔若愚跑出天井之外。

    崔若愚逃过一劫，大汗淋漓。犹如在梦中。这层层的噩梦。

    跑了几处长廊，终于看到宫门处那片天空。还听到正在巡逻的卫队。

    “外面讲话的那些就是我兄弟。我带你出去。”那甲兵说。

    崔若愚长长舒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一定要报答他。

    话音未落，甲兵无声地倒下去。旁边两人冲出来捂住崔若愚的口鼻，将她拖进后宫中。

    崔若愚后脑勺也挨了一记，顿时头昏脑胀，天旋地转。手里的匕首掉落，也无法行走。任由他人拖着，似乎走进了一个很高的塔。又被横着拖进一个狭长的甬道。

    最后来到一个洞口。

    洞口炎热异常，热浪一阵阵袭来。

    连拖她的人都受不了。交头接耳：“放在这里就可以了吧？再进去我们可都要变成一堆熟肉了。”

    “万一他没滚下去，那黄皓大人会不会怪罪？”有人说。

    “那……”有人把她手上的戒指脱下来，“这玩意看着挺值钱。放到口子那边。崔若愚醒了必然会去拿。就一定会掉进去。”

    “好主意。放好了。咱们走吧。”

    声音迅速地走远了。

    崔若愚只觉得热得难受。她拉开了衣襟。慢慢地恢复了神智。但脑袋里那种眩晕，在干扰她的思考。

    “这是哪里。”崔若愚喃喃地问。

    “姜维。姜维。”她喉咙发干，就像着了火。她用最后一丝说话的机会，用来呼唤他的名字。

    之后，她喉咙里的水分被彻底蒸干，再也无法说话。

    此时，姜维正一脸萧肃地看着身旁的皇帝。

    皇帝已经巡狩结束，在大宴群臣，说是胡女又有了新把戏。这个把戏一定是众人都没看过的。

    姜维慢慢地喝着眼前的酒。皇帝似乎冲他挤眉弄眼了一次。他微微皱眉，没有回应。

    刘禅的笑脸没有收回，他笑盈盈地把目光落在那些跳舞的女子身上。

    她们在跳红的部落里的祭祀之舞。穿得很少，动作热烈而大胆，女子笑容灿烂得像天上的太阳，看得众人心头暖乎乎地。

    皇帝看众人都笑着点头，心里更开心。他为人喜欢玩乐，更愿意分享。尤其喜欢看到众人真心喜欢他的赏赐。

    他拍拍手，舞蹈停下来。舞女们便散开去，找了座位上的官员，依偎在他们身边。

    有些官员迫不及待地抱住舞女，而有些官员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刘禅连忙解围：“这是礼仪。是远胡最尊贵的礼仪。要把刚才祭祀的福气都带给众人。众爱卿放心饮乐！”

    有皇帝的圣意，官员这才彻底放开怀抱，迎接那些美丽年轻又热情的女子。

    众多舞女中，容貌最顶尖的女子，款款来到姜维身边。

    她没有选择皇帝，但是皇帝也不介意。刘禅就是这点好，不喜欢强迫女子，更没有凌驾众臣的执念。

    既然她喜欢大将军，那便让她去大将军身边。

    女子坐下之后，殷勤地为大将军斟酒。她手腕上涂了西域的香料，辛辣刺激，会令人欲念大开。

    姜维喝了那杯酒，面不改色，眼睛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可女子看着他侧颜，那双如飞凤的眼睛，即便没有看她，也足以令她心魂摇荡。她不禁想，这双眼睛如果看着她，那她心甘情愿奉献自己的一切，包括身子、珠宝和未来。她要永远伴随他身边，生生世世伺候他。

    “大将军，可爱吃什么菜。奴家为大将军布菜。”那舞女羞涩又热烈地说。

    “不必。你自便吧。”姜维如泰山一样稳坐着。

    这时候，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像是玉石击落地面。

    “若愚？”姜维低声说着，他半起身，按剑张望着四周。

    明明是她手上那枚戒指落地的声音。可她人呢？

    皇帝笑容一僵。每次大将军按剑而起，他心头都紧张。他摆摆手让姜维坐下：“大将军。只放宽心吧。崔若愚片刻就来。”

    说完，他拍拍手，黄皓扯着谄媚可笑的嗓子高喊：“虎人变！开始！”

    话音落下许久，该出来变戏法的红，依旧没有出现。

    黄皓又喊了几次。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他看向那个原本会蹦出来一只老虎的口子。那个口子很隐秘，每次变戏法的时候，红就会从那口子里突然出现，紧接着跳舞，舞后老虎就会扑出来。

    可是，眼下，没有老虎，也没有红。

    怎么这个时候出纰漏？黄皓心里想。按照原本的计划，此时红应该出来了，然后变出一只老虎。老虎再变成人——就是那个崔若愚。

    红会诱使崔若愚动手，被崔若愚所伤。黄皓便借机说崔若愚被妖魔附体了。如果不杀了他，会给汉中真是大汉带来灾难。

    可是，这红，是怎么回事？

    姜维心头突然惊慌不安。他不顾皇帝还在场，按住剑柄噌地站起来。

    起身之姿又急又猛，把身旁的舞女带翻在地。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黄皓面前。

    直觉告诉他，黄皓必然动了手脚，加上方才似乎听见若愚的戒指落地，让姜维更是起疑。

    刘禅见姜维来势汹汹，连忙把黄皓护在身后。黄皓又反过来护住刘禅，嘴里喊着：“大将军，大将军你做什么？”

    姜维手扶着剑，着实吓人。身旁的卫士也不敢上前拦截，只是护着皇帝后撤。

    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那个隐秘的口子里，突然咕噜噜地掉出一样沉重的物品。

    众人都循声看过去。

    那物件白花花地，还裹着一袭红布。

    有卫士走近一看，大叫一声就跑开了。

    黄皓眼尖，认出是红。“是红姑娘！是红姑娘！快来人，去救红姑娘！”

    可是还没来得及救，一只吊睛白额虎跳出来，正好跳上了红的身体。

    一代美人顿时肚破肠流。

    老虎怒吼了一声。

    宫中乱成一团。

    众人鬼哭狼号，往外跑的，往里面躲的。不少人都跑到了皇帝身后，想借甲士和卫兵的保护。

    姜维一马当先，手按剑柄。见猛虎怒吼，却不为所动。他注视着那个口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愚。你在那里吗？你受伤了吗？

    黄皓还在高声叫喊：“必是惊动了这些胡人的禁忌！哎呀，我等大难临头啊！”

    那个神秘的出口，被猛虎堵着。

    出口往里是一条狭窄的山洞。山洞不长，但有不少机关屏障。洞中有一铁笼。铁笼里还有猛虎吃剩的血肉。

    铁笼之后有热火炙烤，越往尽头，热火越甚。

    崔若愚正是在尽头受烈火炙烤。她往回爬去，刚到出口，看见那甲兵的尸体还在地上。她便抽出他腰间的刀。

    有人走过来，将她一脚踢回去。有个女子劝阻。却听到刘亦的声音说：“他总之要死，死在老虎手里，我有什么好处？不如让我捅两刀出出气！”

    那女子的声音颇耳熟，她着急地说：“你们不是说，吓吓他而已？怎么是要杀了他？”

    “你不杀？你那老虎不吃他？”刘亦冷笑着说。

    崔若愚想拿刀站起来，可惜无法站直。方才吸入太多热气，五脏六腑都被堵住了。胸内强烈的剧痛。

    “不杀！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愚弄利用我。崔若愚和姜维，我一个也不杀！”那女子愤怒地叫起来。“你也是读过圣贤书，我记得你们汉人很多大道理，都很好，怎么你……”

    “呵呵呵呵。”刘亦怪笑起来。“陛下看你这老把戏也看腻了。”

    一个躯体从她身旁咕噜噜滚下去，掉入了炙热的山洞里。随后就是一阵猛烈撞击声，猛虎咆哮声。

    崔若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披头散发，她握紧刀，冲上去，捅了刘亦。

    这一刀没有太大的力道，却足以让刘亦见血。

    刘亦大脚一踹，崔若愚也掉落下去。

    一路上碎石尖石划伤了她。她抱着头，手里还紧紧握着刀。她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候她，只有刀能让她安心。

    出口处、猛虎的身后，又滚落一个物件。

    姜维几乎就在同时拔剑，掷过去，刺中了猛虎的头。

    猛虎血流满面，大怒，放弃了身后那个物件。转而攻击姜维。

    姜维身后的众人四处逃散。

    姜维拔了一个卫兵的刀，准确地削断了猛虎的一只爪子。

    刀也不受力，断开两截。

    按理说，这些卫兵的刀不会如此脆弱。必然是兵库偷工减料。

    姜维把断刀丢到一旁。正要再拔一刀，发现众人已经远离了他。

    他只能暂时躲避猛虎。猛虎受了伤，狂性大发，断了爪子的那条腿也照常使用，看得人心魂俱丧。

    正在危难之际，那个掉落的物件艰难地爬到他身边，递上了一把刀。

    姜维来不及多想，拿过刀，再次削断一只虎爪。

    猛虎终于无法动弹，在血泊里怒吼着。

    姜维回头抱起那个递刀的人，凤目蕴泪，悲痛地叫起来：“若愚！”

    崔若愚早已昏死过去。

    张翼和马原匆匆赶来，看见姜维抱着崔若愚，而场上血肉横飞、一片狼藉。

    黄皓气咻咻地指责张翼。他原本是看准了张翼休假，才安排刘亦来办事。哪里想得到这老虎怎么会吃人了。这时候就怪起张翼。

    马原忙叫来士兵抬走崔若愚。姜维却不声不响地抱起崔若愚，走到最近的医户处。

    这场猛虎之乱，让汉中城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事，几天几夜还没消停。

    城内外饥荒疫病，日益严重。黄皓趁机借猛虎和红的事，诬陷是崔若愚和大将军破坏了祭祀。他们还把内侍、红、甲兵、刘亦等人的死伤都算在崔若愚头上。大有不处死刁蛮任性的崔若愚，老天就不会停止对汉中的惩罚。

    刘禅心烦意乱，几日不见百官。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来处理一下杨仪，顺道玩一玩，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来呢？

    很快，汉中城又有了新的谈资和说书故事。那就是宦官黄皓被鬼魂吓死在自己的房中。

    又有人说不是鬼魂，是那个崔若愚杀的。那崔若愚被妖魔附体，杀了黄皓，还要去行刺皇帝。被大将军拦住了。

    至于崔若愚死没死？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禁卫军的张翼、剑阁军的马原还有大将军都护着他，让他顺利逃出宫。

    又有人说：“崔若愚当真杀了那黄皓，则不算妖魔附体，一定是星君降世。妖魔附体，怎么会行侠仗义呢？”

    另有人说：“不管怎样，我们大将军才是真正的天神在世。不管妖魔还是星君，都不能动大将军分毫。”

    说归说，论归论。说完了，众人都在笼着手，望着老天。

    什么时候才能安心度日。没有战争，不畏惧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