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悬着一轮圆月,车内,月光的清辉淡淡映照着姜言偕棱角分明的面容,他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纤长的睫毛像羽扇般,微微有些颤抖。
似有若无的花香匍匐而出,林珈迩盯着他,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她从未预想过的故事。
十年前,她因为悲痛到难以自持,强自屏蔽一切和姜言偕有关的消息,根本无心听他的解释。十年后,机缘巧合之下,她终于不得不鼓起勇气,往事的真相才姗姗来迟。
然而就算终于知晓了过往,姜言偕有些发凉的手轻轻覆在自己手上时,林珈迩还是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她转过头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年前,她望着咖啡馆玻璃上的倒影,企盼着姜言偕能够早点出现。而现在,所盼之人已在身侧,她却还是只能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那后来呢?”林珈迩稳了稳心神,继续不动声色地追问着有关江念栀的事情。
自己终于在她面前将从前的事和盘托出,而林珈迩只是像个看客般,云淡风轻地问起后续如何,姜言偕眼神不禁黯淡了一些,但还是依言回答了她的问题。
后来,姜言偕失去了有关林珈迩的所有音讯,寻她无果后,他反复思量,考虑了姜爸爸在医院说的话,与江念栀有名无实地蹉跎了十年光阴。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直本能地回避着下一步的打算,却在天台上与林珈迩重逢后,立时清楚了这一切的起点与尽头。
林珈迩听完后,眉头轻皱,方才在医院里,那两个护士惋惜的表情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那天在你父母那里吃过饭以后,你就没再见过江念栀了吗?”
姜言偕点点头,觉得林珈迩今晚异于以往,于是他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来姜言偕也不知道江念栀到底得了什么病。
林珈迩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道:“没什么,只不过想起来问问而已。”
“那么,接下来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虽然林珈迩的反应有些太过冷淡,但终究是了结了自己许久以来的心事,姜言偕像如释重负一般,气定神闲地瞅着林珈迩。
“我?噢,对了,是关于我和赵清弦的事。”林珈迩已经开始思考再从何处打听关于江念栀的事,一时竟忘记了,姜言偕对自己和赵清弦的“恋人关系”起了疑。
“还记得高中开学前,我和你的第一次相见吗?”
“赵清弦就是那个当时我真正想表白的人。”
林珈迩从容地微笑着,语气轻快,仿佛谈起了昔日一起度过悠长时光的恋人,全然不顾姜言偕的面色更冷了些。
“你说过,那个人和我长得很像。”姜言偕记性一向很好,后来他还时常因为这个“替身梗”而耿耿于怀,但赵清弦很明显与自己是两个风格的长相。
听出了姜言偕言语中的质疑,林珈迩叹了口气,低着头轻声说道:“可能因为那时的我,眼神不太好。”
姜言偕看了看她温柔和顺的侧脸,压下了百般疑问,沉默地发动了车子,继续朝林珈迩家的方向驶去。
此时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但他选择的路线竟都是林珈迩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路。她看着车窗外全然陌生的街景,随口说道:“没想到你居然知道A市的这么多路。”
两人在一起时,姜言偕还总是骑着单车载着她,而大学时的林珈迩总是坐在后座上,手里捧着他每次都要送给自己的鲜花,晃悠着光洁纤细的小腿,心里甜蜜又自在。
别后重逢,他已经能将这冷冰冰的机器驾驭得游刃有余,还知晓了这么多条曲折回环的道路。林珈迩一日一变地爱花,也无需再将它们捧在怀里。
姜言偕用余光看了一眼她,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句“是啊”。
这些路都是十年前他在寻找林珈迩时走过的,当初林珈迩决绝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中,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用最笨的方式,沿着大街小巷四处留心,只希冀着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后来,尽管他已经默认,自己要肩负起照顾江念栀的责任,却还是时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就这样不知不觉,姜言偕走遍了A市的每一个角落,对各个时段的路况也了如指掌。
十年沧桑,有些小巷子还能保留至今,身边的人却换了心意。
“再见,姜言偕,谢谢你。”
到了小区门口之后,林珈迩说完这句话,就轻轻推开车门下了车。
姜言偕看着她打着石膏的脚踝,正欲说些什么,就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身穿同样衣服的卷发男子,正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于是,他只得微微颔首,然后一路飞驰,消失在了朦胧月色中。
“林老师,怎么了,是那个前任哥欺负你了吗?”赵清弦看着林珈迩微微有些发红的鼻尖和眼眶,关心地询问道。
瑟瑟冷风中,林珈迩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来掩饰自己眼中的泪花,却任由冷风灌进自己的肺腑,“没有,我怎么会受欺负呢?我们俩之间,一向都是我欺负他。”
“那你怎么……”赵清弦还想追问,却看到林珈迩泫然欲泣的样子,立马闭了嘴,一言不发地把她送回了家。
回到家中,林珈迩整个人才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按部就班地为自己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份饭,吃过饭后,以防万一,林珈迩翻出感冒药来吃了一粒。
走完常规的睡前流程,她躺在自己松软舒适的大床上,盖好被子,泪水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原本以为,只要解释清楚十年前的误会,时间自会抹除一切的忧惧和伤痛。可是旧事重提,那种失去至亲的痛彻心扉依然笼罩在她心头,挥之不去,让她面对姜言偕时,只能选择不断地后退和回避。
并不是每次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拨开云雾,后面还是阴云密布。
林珈迩擦了擦眼泪,又看了一眼时间,把头蒙在被子里,想要强迫自己快点入睡,可泪水却依旧我行我素地流个不停。
或许她自己,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林珈迩脑子里胡乱混沌地思考着。
———
这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江念白如约到了林珈迩的心理咨询室。或许是因为她经受住了这位小朋友的“□□”,江念白在她面前变得温和乖顺了许多。
林珈迩笑着问他要喝什么,他歪歪头,指了指林珈迩杯中的甜牛奶,撒娇似地说道:“我就喝和你一样的吧。”
林珈迩翻看着江念白学校提供的一沓表格,于是江念白趁着这个空,站起身来,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那面贴着她履历和奖章的墙。
“林老师,你和姜言偕大学也在同一所学校啊。”
林珈迩翻看资料的手指一顿,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江念白喝了口杯里的牛奶,继续看着那面墙,“只不过,林老师看起来不像是学霸的样子。”
听到这话,林珈迩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虽然自己曾经确实有些三心二意,靠着灵光的脑袋和一些运气才考到这所大学,但江念白的话太过直接,她好奇地问,“在你看来,什么才叫学霸的样子啊?”
“就……”江念白挠了挠头,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形容词来,小声地说道:“就姜言偕那样子的呗。”
林珈迩低头继续翻阅着表格,这是个不出所料的回答。
她猜测,也许是因为父母和姐姐都对姜言偕过分喜爱,让本该享有这份爱的江念白感到心理失衡,在表面上极度厌恶姜言偕的同时,江念白也极度地关注着他。
林珈迩不禁苦笑了一下,就算不再见面,她也总还是要提起和听到姜言偕的名字。看来自己再怎么逃避,终究还是躲不过他。
江念白认真看了一会儿,林珈迩作为心理医生所取得的成就斐然。将它们挂在墙上并非是炫耀和宣传,而是为了让来访者相信,她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去治愈他们的内心。
见江念白回到了自己斜对面的小沙发上,林珈迩笑着问他,“想听歌吗?我记得你很热爱音乐。”
江念白记得,两人第一次在心理咨询室时,他曾经沉浸在乐声中,不假思索地向林珈迩吐露心声,在音乐中,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只做自己。
此时,林珈迩看起来要故技重施的样子,江念白却毫不在意,甚至从背包中拿出一张CD来,自然而然地递给林珈迩,“听这个吧,我最喜欢的。”
林珈迩看了一眼,是齐柏林飞艇乐队的一张专辑。
充满神秘意味的乐声响起,林珈迩开心地看向这个终于向自己敞开心扉的小朋友,却见江念白整个人深陷在小沙发里,认真地抬起眼睛来,略有些紧张地问道:
“林老师,你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喜欢姜言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