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购物中心从来不会缺少人流量,特别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谈隽一个人坐在两对情侣旁,手边是一杯奶茶,一瓶水。
偶尔抬头瞥见情侣亲密的瞬间,会看上一眼,又不敢太冒犯。
他只想知道其他情侣是如何相处的。
大多时间,他都在低头查看手机上的信息。
沈荼不跟他聊天时,他常常会去翻他们以前的聊天记录。
“猜猜我是谁?”一双微凉的手覆在他的眼上,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谈隽微微一笑。
“猜不到。”
“怎么可能?”
女孩嘟哝一声,捂着他眼睛的力度松了一些。
谈隽嗓音淡淡:“比较笨,猜不到。”
他在沈荼的手心里眨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从手部最柔软最敏感的部位扫过。
沈荼倏地一下收回手,像是被电流击中,从掌心到胳膊,酥酥麻麻。
耳尖不争气地微微泛红,她垂眸,看见一张托腮抿唇朝她笑的帅气的脸。
没有想太多,手一抬,捏了捏他的耳垂。
但这一捏似乎坏了事,肉眼可见谈隽的脸红了起来,从她手指捏住的耳垂开始,红到脖子以下。
沈荼甚至怀疑他全身都红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敏感点?
“……”
沈荼略带尴尬地放下手。
“你要吃点东西吗?”
“你说没有吃饭,所以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她装作无事发生,自然地转移话题。
谈隽打开矿泉水喝了几口,面色逐渐平稳。
他点了点头。
今天爷爷跟朋友出去钓鱼了,阿姨请了半天假,他不想做饭,就随便吃了点东西。
“这个,你先试试。”
沈荼递过一个便利盒。
谈隽打开一看,是软软糯糯的糕点。
沈荼:“你尝一尝这个米糕。”
谈隽看了一眼还热着的米糕,在想沈荼是不是忘记他不吃甜的了。
但沈荼目光灼灼,他又觉得不记得也没关系。
好歹要尝一尝。
他拿起一块米糕塞进嘴里,咀嚼两次后,他弯唇笑:“没放糖?”
沈荼也学着他先前的样子一手托腮:“你又不吃甜的,我怎么会放糖?”
她知道谈隽不算极端厌恶甜味,毕竟如果什么甜味都排斥的话 ,他是无法吃下米饭的。
大概率只是厌恶加了糖的糕点,还有奶茶之类的超过一定阈值的被称为“甜食”的食物。
不过她还是笑着指了指其它的便利盒:“要是不喜欢,这里还有其他的,鸡蛋饼跟藕夹茄盒。”
都是咸口。
谈隽没去尝其他的,只是垂眸看着手上的糕点,语气里有几分肯定:“这是你做的?”
一般做糕点都会放糖,特地不放糖的可能性只有是她亲自做了。
沈荼笑:“很聪明嘛,不过主要是我妈做的,我打下手。”
谈隽点头:“哦,是妈妈做的。”
沈荼:“……”
她怀疑谈隽在占她便宜,但是她没有证据。
她抱着奶茶,看着谈隽一口一口将米糕全部吃完。
最后才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甜的呀?你小时候也不喜欢吗?”
与一部分不喜欢吃香菜的人一样,人类喜欢吃甜味的食物是基因决定的。
甚至说,人类对于甜食的摄取曾极大影响着人类的进化史。
因为大多时候甜味都代表着高能量,在基因层面对甜食有偏好的人可以更好地在漫长的进化游戏中生存下来。
所以很多人无法戒糖的原因其实来自于人类自身难以抵抗的本能。
不过这只是生物理论上的说法。
当然也有人不爱吃甜的。
比如沈荼曾经有个小伙伴在刚刚开始吃冰淇淋的年纪被人恶作剧加了一大坨猪油。
从此以后,在她的印象里,甜与油腻这个词紧密相连。
她对冰淇淋与猪油敬谢不敏,连想起来,都是要呕吐的程度。
所以沈荼在想,谈隽是不是也曾被人恶作剧过。
这本来只是沈荼的随意一问,因为小伙伴的经历实在让人沉默。
刚刚拧开水瓶盖的谈隽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又随意一笑:“没什么,只是长大了,就不喜欢吃甜的了。”
是长大了就不喜欢吃甜的了吗?
这么说或许也是对的。
谈隽成长得很早,早在幼时需要满足母亲的各项要求开始。
早在意识到父母之间的裂痕开始。
而正式开始剥离对他们那点微薄的期冀是在十年前,在他九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说他不想要生日蛋糕,也不是不喜欢吃,只是那个时候他更喜欢吃炸鸡汉堡。
但很可惜,他放学去到他父亲在公司旁的公寓,看见桌上放的是生日蛋糕。
他有点失望。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情,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一项本领。
这项本领让他不至于在冷风暴突然来袭之时过于难受。
不然在隔三差五的战火硝烟里,他会崩溃的。
谈隽并不想崩溃。
他带好了王冠,将蜡烛插好,并想了一个愿望。
那个愿望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应该是希望父母和睦,他那时候对他们还抱有一种可笑的期待。
只可惜他没来得及点燃蜡烛,被他百般催促仍旧没有上桌的父母便再次吵了起来。
原因他不知道,他们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但关于两人婚姻中最大的那场浩劫却总是避而不谈。
他很奇怪,这样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很相爱。
为什么那些人要说他父母曾经很是一对令人艳羡的情侣?
他们跟他说他母亲曾经因为他父亲在事业崭露头角之时选择为爱归隐,他父亲曾连夜从北城探广府,只为给他母亲送上最正宗的粤式茶点。
他没在他们身上看到爱侣的影子,但见尽了怨偶的丑态。
那天他在他们吵起来的那一刻就放下了双手,很淡定地起身给他们让了位置。
他们在他的生日上吵到不可开交。
但他只是冷眼旁观着,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偶尔抬头看一眼客厅里挂着的那幅家和万事兴。
他也不知道是谁动手把蛋糕打翻在他脚边的,黏糊糊的奶油沾在他的腿上,蛋糕胚上的气孔密集得如同一个个漩涡,仿佛要将他吸进去,分解成一片片,填满那些气孔。
明明是很香甜的东西,他在那一刻莫名觉得作呕。
但也只是咽喉部位动了动,没有失态,很体面,他觉得他应该维持这个家里最后的体面。
只是从这天起,他不怎么吃甜的东西了。
也是在那一天,他开始会时不时腹痛。
起初,只是一点点痛,所以他看着摔门而去的两个人,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打了一个电话给在外出差说要给他带礼物的爷爷。
后来开始经常痛,他们吵得越厉害,他就会痛得更厉害。
他们开始带着他去医院,两个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了,相处得还挺好,有点所谓一家三口的样子。
他甚至觉得,那这样痛下去也挺好,他可以忍受。
但是走了很多医院,医生都检查不出来什么,于是他们怀疑他在撒谎,只是为了让他们关注他。
他那时候在想,让他们关注他有什么不对吗?
在一个医生提出可能是心理因素的时候,爷爷把他接了过去。
在他离开那个家一年后,两个纠缠许久的人分居了。
他母亲回到了北城,她的事业在北城扬帆起航,重振旗鼓。
那段时间他很少能看见她,偶尔去北城见一面,也都是匆匆忙忙。
但有一次,他只身去往北城为她庆生,在她公寓的附近看见了父亲。
垂丧的,耷拉着眉眼仿佛被抽掉精气神的父亲,跟印象中有条不紊的模样不太一样。
又这么过了六年,母亲回江城待了一阵子,心态似乎转变了许多,变得开朗爱笑。
与母亲交好的阿姨说这才是母亲未成婚前的样子。
总是很忙碌的父亲那段时间变得格外空闲,出现在每一个有母亲在的场合,但母亲往往没有好脸色。
连带着他也觉得烦闷。
最后不知外婆说了什么,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觉得,大抵是两人终于选择放过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