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天睡了一觉，奶奶精神还好。
沈荼陪着奶奶看春晚看到了十一点。
江城在特殊的区域设置了主题烟花燃放活动。
这个时候，天空外正热闹。
即便单人病房的隔音效果不算差，仍旧有一声又一声“噼啪”声传入耳中。
从窗户往外看，一朵朵焰火在空中炸开，像绚丽的蝶，艳丽的萤，夜幕被五颜六色点燃。
最后又如流星雨一般转眼坠落。
手机里传来一声震动。
【南鱼：除夕快乐。】
沈荼从窗外收回视线，看见消息的瞬间微微弯唇，屈指在屏幕上敲打。
【荼：除夕快乐。】
“嗡”的一下，又是一声，这次是一条语音。
沈荼点开了语音消息，“今天家里有些忙，所以没能去医院看奶奶。”
谈隽很少发语音，看来他确实很忙。
低沉带着点疲倦的声音穿透冰冷的屏幕进入耳蜗，仿佛他就在她的耳畔轻语。
沈荼挠了一下耳廓，咬了咬唇，又点开放了几遍。
打打删删后终于发出一条消息，让他不用这么麻烦，好好在家过节。
他昨天在医院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早上快六点才回家。
怎么好意思还麻烦他过来。
何况谈隽跟她们到底是非亲非故，年节期间，日日往医院跑，在大人眼里可能就不算个事了。
消息才发出去，语音电话突然拨打过来。
“你看春晚了吗？”
对面的气息似乎有些急促。
沈荼点了点头，对着手机回答：“刚刚在看。”
“沈荼，外面下雪了。”对面的声音缓缓流淌，仿佛丝丝缕缕的细雨。
沈荼赶紧往窗外一看，但夜色太浓重。
她将手伸出去，掌心落入几点冰凉，沈荼抽回手，看见了几滴晶莹的水珠。
明明不需要这么着急地去确认，但她就是从病房里出来了。
路过护士台时朝护士姐姐们点头微笑，沈荼向走廊尽头走去。
那里有一个大窗户，楼下路灯一盏连着一盏铺陈在地面，仿佛是阒寂冬夜里落下的小太阳。
沈荼打开窗，在昏黄光线里看见了漫天扬扬洒洒的雪花，比她寒假前离开江城时看见的那场雪还要大。
雪片并不饱满，但下得非常疾速。
地面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经由灯光折射出碎银与碎金层迭的色彩。
“嗯，下雪了。”她稳住呼吸，语气平静地说。
“沈荼，农历新年也算是新年对吧。”
沈荼“嗯”了一声。
“那这场雪…应该也能算是…今年的初雪吧。”不知为何，对面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沈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笑了笑，回道：“对啊，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雪这么大，明天说不定还能堆个小雪人。”
“不过在医院，为了病人的安全着想，明天的雪应该会被清扫掉。”
“还是不堆了。”
对面回应的是一声低沉的笑，沈荼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痒。
不过很快，她似乎从手机里听见了电梯门关闭的声音。
像是心有所感，她呆怔了几秒，转头盯着这住院楼三层的电梯口。
叮——
电梯门开了。
谈隽站在电梯里。
他今日没有穿卫衣，羽绒风衣里搭着高领毛衣，黑色的，高领被他的喉结截停，像是峰回路转，从来难以接近的锋利在此刻低了下来。
乌黑的发丝上落满了雪花，一些已经融化，打湿他的额发，垂落在眼角，一些仍旧顽强地坚守在最后的阵地上。
他的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
沈荼张了张唇，未能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回过神。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正是除夕阖家守岁的时候，他怎么突然跑到医院来了。
谈隽走出电梯，大步一跨，几步走近，站在沈荼的面前，倾身俯下。
这倏然间拉近的距离里，视觉冲击强劲，沈荼的心狠狠一跳，手心里兀然生出汗意。
她还未明白这是在闹什么，却见咫尺之隔的人微微一笑。那双好看的眼睛流淌显而易见的笑意，长睫毛像一把小刷子，轻易在沈荼的面上拂过一点风。
他将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沈荼定睛一看，他带着一只手套的掌心里赫然卧着一个小雪人。
因为手套的导热性差，体温无法迅速传达至小雪人的表面，它融化得很慢。
两颗圆滚滚的雪球堆叠在一起，黑色的小石头组成眼睛和鼻子，创造它的人甚至还贴心地为它准备了两根小树杈组成的手臂。
沈荼抬头，看见这贴心的造物主星眸里蕴藏着笑意。
白色的顶光在电梯口形成半明半暗的犄角。
而谈隽就站在这片明暗交加的光影下，薄而敛的眼皮掀起，漆黑圆润的瞳仁落入璀璨的光华，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阴影，扫过高直挺拔的鼻梁。
他弯唇，而后绯色的薄唇张合：“怕你明天早上堆不了雪人，所以我给你送一个小雪人过来。”
这一刻，沈荼清晰看见他眼眸深处流露的孩子气。
这样直白而诚挚的天真，她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想，这个人注定会是她一生都无法逃脱的美梦。
她在他身上获取超出朋友关系的满足与快乐，却也只能恪守朋友的距离。
谈隽脱下一个手套，融化了一点的小雪人放在手套上。
“给你。”谈隽将雪人递过。
沈荼接过。
她咬了咬唇：“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送小雪人吗？”
“当然不是。”
“你听。”
他微微挑了眉，少年气从眉梢眼角溢出，让人不由自主随他的想法静下心。
沈荼侧耳，隐约听见护士台的电视里传来倒数的声音。
在最后的倒数数字落在“1”时，谈隽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个红包。
“现在是大年初一的零点零分。”
“沈荼，新年快乐！”
他眉眼含笑，嗓音低沉而清澈。
沈荼仰头，看见他眸底闪烁仿佛如银河星夜般的光芒。
苍穹上永不坠落的月色，夜幕里漫天飞拂的雪色皆不如这一刻他眉眼间的颜色。
沈荼不禁想起今天白天妈妈跟她说的“我觉得他对你未必没有意思。”
谈隽，你对我有没有其他意思呢？
可是她不敢问。
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误打误撞在江中认识了他，他们本不会有交集。
她享受这样隐秘的喜悦，所以何必提醒他。
这一刻沈荼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自私鬼。
“谈隽，你也是，新年快乐！”她抿了下唇，弯眸一笑，明眸善睐。
片刻后，又追问：“所以你特地过来就是为了给我包个红包吗？”
说这话时她变幻了表情，露出一个略带调侃的笑。
也许是某种试探，她想，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又按捺不住的试探。
沈荼也为自己别扭。
“我明天要去沪城。”谈隽没有察觉这一点。
他只是为满足自己的心意才来到这里。
那份想来看看她的心意。
想做第一个跟她说新年快乐的人，所以在今夜城市最喧嚣的时候，披上衣服冒着雪过来了。
他将红包放进她捧着雪人的那只手上：“这两天可能不能回来，所以先给你包个红包。”
东西给了，人也见到了，白日里那点遗憾被抚慰。
所以他笑了笑，打算离开。
出门的时候没有跟爷爷说，姑姑跟叔叔他们也在，这个时候回去估计要被教育了。
“谈隽，你等等。”沈荼留下一句，飞快地回去病房。
奶奶还在睡觉，呼吸平稳。
她放轻脚步，找了个东西将手上的雪人放在窗台上，抖了抖手套上的积水。
在沙发上摸索一阵，找到自己今天白天做的东西。
“这是我今天白天跟旁边病房的奶奶学做了中国结，编成的手绳。”
“送给你。”
沈荼小心将自己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看起来是有些寒酸了，但在医院的人不能包红包出去。
所以她也只能送这个。
这条是她特意给他做的。
主体是藏蓝，每个盘结采用不同的蓝色的绳索。
“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是我今天做得最好的一个。”
“很好，我很喜欢。”
谈隽将这条手工编绳握在掌心。
“那就好。”沈荼莞尔一笑。
她做了三条不同的中国结，双钱结的手绳给了妈妈，长祥云结的手绳留给奶奶。
这一个想送给他，编了不同的盘结，有吉祥结、文昌结、如意结还有冰花结，每个绳结包含不同的祝福。
顺便拍了几个视频放在微博里，林子说上次通草花的视频播放量还不错，让她有空的时候多拍一拍类似传统文化的视频。
沈荼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是她的确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也就照做了。
“那我走了。”谈隽双手插兜。
沈荼轻轻“嗯”了一声，低声叮嘱：“雪天路滑，路上小心一点。”
约莫是这夜里的灯光迷人眼，沈荼一张粉白的脸在昏寐里显得格外软糯，丹凤眼里仿佛有水光安静徜徉。
谈隽突然抬起手，在快要触及沈荼侧脸时又顿了一下，最后在沈荼不解的目光里，改变行动轨迹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应答：“好。”
谈隽离开很久后，沈荼才从头顶的重感与温度里清醒过来。
她捂在了方才谈隽拍过的地方，默默不语。
只是——为什么是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