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淡笑道:“那孩子是......”
裴贵妃顿了顿,半是震撼半是欣喜:“说的可是珣儿?”
皇后敞开天窗,点头确认:“正是。从你生下他那日起,他就流落宫外,如今可算是寻觅到他了。”
裴贵妃听闻孩子的踪迹,不禁喜上眉梢,可她转念想起这些年闹过的乌龙,怀疑又是空欢喜一场,于是沮丧地说:听大哥说,那孩子三岁时就已葬身火海。”
一想起她那可怜的孩子,泪光涟涟而出,帕子抹不尽眼眶的清泪。
皇后轻拍裴贵妃的手背,安慰道:“放心,那孩子没死。想一想他出生时,钦天监替他卜算的卦象。火地晋,自火地而升,他怎么会怕火?”
每位皇室宗亲诞下后,皇室请来钦天监的人为其占卜吉凶,趋利避害,顺便命名。太子赵珣出生时,钦天监为他卜出是坤下离上之卦。
裴贵妃戛然止泪,将信将疑地问:“当年冯珍珠那丫头,把我的孩儿掳到宫外养着。到三岁那年,因生活困顿,实在撑不住了,就把他关到火里。我那孩儿听说既是个傻子又是个哑巴,哪有可能死里逃生?”
皇后难以置信,微微张开嘴巴,略微不可思议地问:“傻子?哑巴?他?”
“听住在附近的百姓说的,那还有假?”裴贵妃哀从心起,忽地又一声叹息:“皇上这些年痴迷修仙延寿,招揽一群江湖骗子入宫,给他炼稀奇古怪的药,身体底子早就坏了。你瞅瞅宫外养的那个,不也是这样。”
说起皇帝,皇后与裴贵妃心照不宣地对上眼神。
这皇上早年奋发图进,近些年却行为愈发荒唐,出洋相的事层出不穷,悖谬得让满朝发笑。
皇后想到与那孩子曾打过交道,除去感情问题,半点与痴傻联系不上。她安慰道:“不太一样,不太一样。秋月,你的孩子聪颖得很,当初也许是故作痴傻,以防被冯珍珠灭口。”
“聪颖又是怎么说?”
“那孩子被一户书香门第收养,后来考中进士,在国子监做过一段讲官。”皇后盯着裴贵妃,满眼钦佩羡慕。
裴贵妃听着欣慰自豪,细细一想后却心生疑虑。那孩子流落民间,无父母相依,只能做个流民,吃不好也穿不暖,能活下来都已是命大。读书考功名可是个费钱的事,他哪里有余钱读书识字?
她不自信地问:“确定是我家珣儿?或许是认错了。”
皇后宽慰道:“没认错。他长得和你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见他第一眼时就留了心。后来派人去过他原籍所在地,旁敲侧击过他的养父母,此事八九不离十。”
裴贵妃云淡风轻地笑,心里骇浪翻涌激荡,或许她的孩子真如皇后所言,仍尚在人间。
“他是朝官?”
“对.”
裴贵妃满怀期待,祈求道:“改日寻个由头,可否宣他到你的椒房殿,再在殿堂门后拉纱帘,妹妹我躲在帘后瞧一眼珣儿,可以吗。”
宫中女眷除非特殊的理由,不可随便面见亲眷以外的异性臣子。皇后是代监国,可以会晤臣子。盛雪然见连长晋,也是套着太子侍读的幌子,这还是皇后特意放行后的结果。
说着,裴贵妃瞥一眼皇后的茶杯,见她杯里只剩半杯茶,便主动端起茶壶为其斟满。
皇后受用得很,笑眯眯端起茶杯,抿一小口茶润嗓,继续道:“早就这么想了。之前碍于老祖宗在,我也不好破开先例安排你们见面。不过现在老祖宗走了,后宫就没那么多避讳了。只是......”
“只是什么?”裴贵妃打起万分精神听着。
皇后回答:“那孩子年前突然辞官返乡。我这边派去裴阁老还有身边一个侍卫去劝他回来呢。”
裴贵妃点点头,秀眉蹙起,虑道:“若是珣儿回宫,赵傲天如何安顿?”
皇后啧啧两声,轻蔑道:“还能怎么办?就是一只猫,送到宫外颐养天年呗。”
这猫始终就像是一根刺,扎在皇后心里,能遣出去的话,她藏着的那块心病也算能了结。
裴贵妃又问:“那盛雪然.......”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通报,一位领班太监跑到兴庆宫,脑门挂着冷汗。
“怎么了这是?”皇后问。
太监撩起袖子,低下头浅了浅擦脸,汇报道:“禀告皇后娘娘,忠武将军家的大公子和他家刚过门的新妇求见。”
皇后甩摆一下袖子,吩咐道:“宣他们觐见。”
盛鸿渐甫一进门,潇洒解下身上的黑狐裘,交给侍奉在侧的宫女。
他身穿沾满血污的锦袍,左肩上面有个血窟窿,一路而来未曾包扎,血洞周围是黑色结痂,中间尚未干涸的伤口依旧红艳刺目。
脖子上的刀口虽已结痂,但在他的白脖子上显得格外狰狞。
裴贵妃着实恫住了,拾起帕子遮住了眼。
皇后看得直皱眉头,但很快拉平了眉,云淡风轻地询问:“最近永安治安甚是堪忧,白日青天之下,将军公子竟被贼人伤成这样。”
“不是。”吴秋韵抢过话头,忽然跪在地上:“是我。是我捅了他三刀。”
一听到吴秋韵的话,皇后瞳孔放大一圈,纳闷起来:“他来这里告状,本宫倒还能理解。可你怎么还自己先跳出来承认。”
盛鸿渐蓦地跪下,言辞恳切地祈求道:“求皇后和裴贵妃开恩,令小生与吴家姑娘和离。”
“你们两人闹成这副德行,干脆斜一封休书自己解决。何必劳烦我和裴贵妃?”皇后不明就里。
盛鸿渐回答:“吴家姑娘品性不坏,只是与小生性情不和,还是好聚好散吧。”
皇后见态度恳切,也不愿再为难,但还是向裴贵妃征求意见:“裴贵妃,你怎么看?吴秋韵说来是你远房亲戚。”
裴贵妃垂下视线,注视着吴秋韵的脸。
一张美人胚子的脸,可惜生着淡淡的红点。吴秋韵这孩子之前屡屡被退婚,愁坏了她父母,这次好不容易嫁出去,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盛鸿渐是出名的好色之徒,这一出八成是他故意设计吴秋韵,为的就是想与她和离。恐怕今日他们不想离也得离。
若是今日她不松口让她们和离,盛鸿渐怕是要扭送吴秋韵去官府公事公办。
裴贵妃深思熟虑过后,对皇后回复:“就依着他们小辈的想法吧。只是这事一旦传出去,吴家姑娘往后无人敢娶,晚年该如何是好。不如送入庙观出家。”
庙观里虽是安全,但顿顿吃素,还要天天跪下来念经,吴秋韵可受不得这罪。
“不——”吴秋韵登时眼前一黑,站起来抗议,却被盛鸿渐一拽,双膝跪回地面。
吴秋韵白了一眼盛鸿渐,几乎要破口大骂:“你脑袋里灌得是空气吗,拦什么......”
盛鸿渐回瞪一眼,威胁她合拢嘴巴。
她惊讶地看着盛鸿渐,瞥见盛鸿渐迷离散漫的眼睛,一霎间透出森冷的光。
这纨绔......有点不对劲。
尽管兴庆宫中门窗紧闭,吴秋韵的脊背忽然着了凉,微微颤抖。
盛鸿渐接过吴秋韵的话头,回禀:“贵妃娘娘主意是极好的。但小生名声狼藉,即使小生才是这桩婚事的受害者,别人也只会认为是小生的过错。如若打发吴氏去长伴青灯古佛,外人认为是小生心狠,抛弃糟糠之妻。往后还如何迎娶续弦夫人?”
皇后打量着两人,她的眼睛狭长,视野比寻常人宽阔,看得极远,在此之前两人的细微动作也丝毫没能逃过她的注意。
盛鸿渐吊儿郎当的,衣襟松松垮垮,眼神涣散,一副纨绔相,偶尔露出凝重而森冷的眼神,身边吴秋韵看他一眼,紧张得像是见到洪水猛兽。
这盛鸿渐有问题,吴秋韵不光与他关系疏远,甚至害怕他。
皇后懒得插手他们的事,随即对裴贵妃提议:“不如先令吴氏与盛公子和离,至于吴氏后续如何安顿,就让他们两人自己协商。”
裴贵妃自来没个主见,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听皇后这么一说,松了口气说:“就由着他们吧。”
她眼下更关心珣儿的下落,那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急切想轰走两人,也皇后继续方才的话题。
皇后静静看着裴贵妃,也看出她的不耐烦,于是驱赶跪着的两人:“你们两人若是无事,还请快些离开此地。这里本宫与贵妃还有要事相商。”
吴秋韵如释重负,正要站起身,一瞥盛鸿渐,他眼睛先是看着她,又以目光指了指前方。
她忽而想起两人的约定,便对裴贵妃说:“贵妃娘娘,臣妾还有事要向您说。”
裴贵妃惦念着赵珣,今日没有闲的心思理睬两人,暗怪吴秋韵麻烦多事,但不好直白抱怨,只歉声说道:“今日不大方便。秋韵若是有事,还请改日再说,“
“是。”吴秋韵悻悻回答,她觉察裴贵妃的不悦,但因没能完成约定,所以无奈地看向侧边的盛鸿渐。
盛鸿渐目不斜视,握起双拳向皇后请求:“小生还有一事,想向皇后禀奏。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看不耐盛鸿渐卖关子,冷冷地打量盛鸿渐。
盛鸿渐瞥了一眼裴贵妃,随后看向皇后禀奏:“可否与皇后单独商谈。”
皇后淡漠道:“有什么需要避讳的?若是国事去找官府,一级一级向上禀呈;若是私事,本宫自幼进宫,也没什么私事需要避讳旁人。”
她语气说得坦荡,但她心里没有表现的那么坦荡,不过她相信盛鸿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秘密,知道自己秘密的人,还活着的唯独剩下盛天青。
“谨遵皇后教诲。”
话落,盛鸿渐取出冰蕊的信,通过侍奉的太监之手交给皇后。
皇后翻开叠成四方格的信件,放到眼前仔细一打量,面浮一层铁青之色。
裴贵妃觑一眼皇后,见她攥得信纸发皱,关切道:“上面的内容可有不妥?若真是要事,那臣妾自请先行离去。”
皇后回过神,按下裴贵妃的手腕,说道:“不必。”
她看向盛鸿渐,说道:“此事本宫会有安排。你先同吴氏先离开兴庆宫。出宫以后,切不可将此事对外人宣扬。”
“此事交给皇后,小生岂能不放心?小生就此告退了。”盛鸿渐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兴庆宫,吴秋韵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去。
对于盛鸿渐夫妇的插曲,裴贵妃并不在意,她满心满眼仍是珣儿,但见皇后面色凝重,随即一问:“盛鸿渐禀报的是何事,可否同妹妹分享?”
皇后凝重眉头,把那封信交给裴贵妃。
裴贵妃展开信件,在看清信件上的内容后,瞪圆了杏目,不由感慨:“大哥他居然喜欢太子妃。”
皇后看见人都走了,不再强忍自己的怒气,大口灌下一杯茶清火,恨恨道:“我特准他休假,让他劝珣儿回宫,他可倒好,趁机爬上东宫的墙,去摘红杏。”
裴贵妃惊讶散去,想得倒是开明。
她劝道:“东宫里的是猫又不是真的太子,没有资格要求芳龄女子对猫忠贞不二。况且大哥多年清心寡欲,也该身边有个伴了。虽说雪然年纪是小了一点。“
皇后没有因裴贵妃的话语松动:“你可知道,当初为何会选盛雪然入宫?”
“为何?因为盛天青救了你?还是因为他当初在牢里......”裴贵妃看见皇后板着面,想到自己语失,忙直入正题:“所以你想保护盛家。”
皇后淡淡道:“我岂是以权谋私之人,她就是裴珣自己看中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