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晋举起阿福,认真端详孩子的长相,是与他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阿福后背微微僵直,不知道连长晋古怪行为的来由,顿时感到害怕,说到:“我就只是报小了五个月而已,先生不至于要摔死我吧。”
连长晋放下阿福,笑道:“这旁边也没有赵子龙,我摔你做什么?”
“哦。”阿福惊魂稍定,点点头,往四周简单瞧去,附近的确没有其他人。他和连长晋告别之后,片刻不缓地跑回家中。
回去以后,他细想连长晋刚才说的这话,总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摔阿斗的是阿斗的爹刘备。
连长晋摆明了想当他爹。
阿福端着下巴仔细地思考,觉得事情太过复杂,以他的年纪去想太过烧脑,索性不再去想,拉起被子倒回床上。
反正他爹也不差这一个,萧燃当初也想当他爹来着。
这个问题还是丢给盛雪然去想吧。
*
宵禁时刻过后,永安城陷入寂静的黑夜当中,连长晋披星戴月赶回家中。到家门口时,他怕惊扰养父母休息,便令悲秋轻手轻脚地开门。
门一打开,见里面站是前日还在刑部大牢的连含章。
她身上没有一道伤疤不说,脸比过去还红润。她在那里面根本没受什么罪,可比当初入牢的连长晋待遇强不少。
“怎么回来了?”连长晋有点糊涂了,“是暂时放出来,明天一早问斩?”
前一日初霁和尚还在杨静则面前搬弄是非,今早上朝时,杨静则看他的脸色不好,他以为要救出连含章还需要些时日。
“就不能盼我点好?”连含章不满道,
连长晋瞧着连含章的脸,仍觉得不可思议,又问一句:“明天监斩官是谁?”
“没有。皇上放我出去。多亏了前嫂子和盛将军。”连含章气得提高了音量,看见连长晋嘘了一声,也想起父母两人已经睡下了。
连长晋想起雪然说过,初霁和尚现在挂在盛家名下,想到应该和这件事有关。
连含章道:“前嫂子也是个豪杰。听说今日自己一个人带着匕首就去刺杀那个假和尚。别她爹抓个正着。幸好她爹发现这和尚给她下药了,反将了假和尚一军。”
早上听说这事的时候,连含章也吃了一惊,还当她是听错了,同牢里的狱卒再三确认之后,她陷入了沉默。
“你究竟给康年公主下了什么苗疆的蛊毒?”连含章沉默地注视连长晋,眼里露出丝丝疑惑,说道:“之前就觉得奇怪的,当年她这个千金小姐怎么会看上你。”
连长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奈道:“我也想知道。这下我欠她的,恐怕真的要用一辈子偿还了。”
“那就不还。”
刘蓁声音从远方传来。连含章姐弟二人同时抬头,瞧见连济和刘蓁站在屋檐下,刘蓁脸上捎着火气,连济无奈地看着两人。
半夜三更的,府内的佣人大半都睡下了,两位老人到现在都没有睡不着,他们二老的亲生女儿虽然是回来了,养子不见了,他们怎么睡得着。
没想到他们一走过去,就听见两个人聊当今的康年公主。他们不知康年公主是盛雪然,在他们眼里,盛雪然是个已经成婚的皇亲国戚。
今日听到的东西着实吓了两人一跳。
刘蓁能培养出连长晋和连含章两个争气的儿女,她的能力自然是不俗,果断听出连长晋和康年公主之间有些暧昧。
她前朝世家的骨气还在,哪肯接受自己的养子做出不光彩的事,便劝诫道:“这康年公主是有夫之妇,你可要注意分寸,不可逾矩。”
“连长晋他不会的。”连含章知母亲语气认真,隐约有怒气,慌忙打圆场,“他珍惜羽毛的很,不会和康年公主有什么的。”
“哪种程度的逾矩?”连长晋思考片刻,又半带自嘲的语气说道:“我和她之间能逾矩的地方都逾越过了。”
发言如此大胆,直教连含章瞪大了眼珠子,猛地拍打连长晋的胳膊,说道:“你今晚是不打算睡了,也不打算让爹娘睡了?”
当事人反而和没事人似的,慢慢解释道:“这件事早晚得让爹娘知道。与其听别人添油加醋的说,不如我自己亲口说。”
连长机将康年的身份,以及今日在公主府里发现阿福是自己骨肉的事全都告诉了连济和刘蓁,并表达自己打算和盛雪然耗一辈子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刘蓁眼珠子直勾勾的,连济也没好到哪里,等连长晋语停时,两位老人仍正怔怔地愣在原地。
前晚二老还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儿媳妇,现在告诉他们,自己的宝贝养子都给他们抱孙子了,还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字。
“行吧,连长晋,你这种我们是没法管了。造孽了。”刘蓁回过神来,忙哭天抢地, “好好的首辅不做,给人家公主当了外室,还被去父留子了。”
说完这话,刘蓁骂骂咧咧地回去了,连济紧跟刘蓁回去,留下连含章姐弟两人面面相觑。连含章再也憋不住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连家也是收了个好儿子,好歹是书香门第,也不争个名分,成了公主鱼池子里的鱼。”连含章幸灾乐祸地拍了拍连长晋的肩膀,也自己回房去睡了。
留在原地的连长晋反复琢磨家人们的奚落,忽而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摇了摇头,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
盛雪然能够顺利回去也不是完全无事,杨静则禁足雪然十日。雪然昨日答应玄鹿,会替她寻找私塾的女先生,这段日子闲在家中,就照顾几个孩子。
偶尔也和杨攸跻鼓捣花鸟鱼虫,她也觉察出虚度光阴的种种好处,之前每日总觉得自己时间不够用,什么都来不及。这会体验了一把时间富裕的感觉,还是舒爽得让人上瘾。
杨攸跻还劝雪然与他一起做闲散贵人,说道:“能投胎当个纨绔也是我们的福气。若想要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也不一定要做孔孟或是白起,做陆羽也能留下姓名。”
一番话也并非全无道理,雪然点了点头,“虽然格局不算大,但好歹也算是留下了姓名。”
杨攸跻笑了笑,看着水缸里养的金鱼,说道:“你看这个金鱼这东西,只囿于水缸的一小片天地,原本还是海阔凭鱼跃的鲫鱼。可是变成金鱼之后,倒比鲫鱼活得体面。”
摆烂也是一种活法,或许比努力活得更好。在水缸里无所事事的金鱼,要比努力觅食却错咬鱼钩的鲫鱼幸运不少。
“可若是习惯水缸的金鱼,一旦流落野外,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雪然说道。
杨攸跻笑了笑,忽而手抚上雪然的脸,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生还不得?有我这一手手艺,就算改日我们两个发落为民籍,也缺不了什么银钱,至少比你兄嫂手头宽裕。”
“要真有这么一日,你也能选户好一点的女子。我们两人早就和离过了。”雪然说道。
杨攸跻什么也没有说,拉着雪然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屋子干净整齐,说桌上的纸张都整理得干干净净,还熏着浅淡的花香,比宫里不少妃嫔的屋子还要精致。
杨攸跻打开自己的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两人的和离书和婚书,给了雪然看了遗憾。这和离书的另一边没有签下杨攸跻的名字。
瞧见婚书上两人烫金色的名字,明晃晃的又极为刺眼,雪然只觉得心烦意乱,想要抢过婚书。正当这时,她觉得自己的脸颊落上一个吻。
雪然心头一震,分了一下神,下意识用力推开对面坐着的人。
杨攸跻抬手带走婚书和和离书,重新锁回柜子里,又对盛雪然说道:“和离书我从未签下,你我如今仍是夫妻。”过了一会儿,他又改换面色,冷着脸说道:“所以你和连长晋之间仍不应逾矩。昨晚的事我就当你从未发生过。”
“你这样子又是何必,我和他都有了两个孩子了。”雪然岂会不知杨攸跻的心意。
这些年以来,他们夫妻两个人相敬如宾。杨攸跻虽然自己的事业不伤心,但一直当她的绿叶,知道她需要到处笼络群臣,便在家中替她准备打点的礼物。
对待阿福和阿会两个非他亲生的孩子,他也视如己出,也从未有过刁难。
雪然始终念着他的好,家里的财产都交给杨攸跻打理,至于他花多少钱,私下里做什么,她都不怎么干涉。
凡人这种动物总是不知道满足,杨攸跻眼神极为认真地看着雪然,忽而提议:“要不,我们两个再生一个。”
雪然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就站在绣塌旁边,再稍微向后一步,两个人就会发生些她自己原先没有想过的事。
雪然若是退一步,和杨攸跻好好过日子的话,可能以后也会变得安逸。
杨静则迟迟不肯立下皇储,还有一个原因是希望杨家的人能够继承她的江山。若她和杨攸跻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无论如何都会被立为皇储,也免得她辛苦周旋了。
是选择和眼前的人过着平庸闲散的日子,还是选择更为刺激但可能更为闪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