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然怔愣片刻,后腿一小步,说道:“大人自重。”
连长晋越盯掩在薄纱里的倩影,越觉得熟悉,不期然间伸手去取斗笠下的头纱。
雪然重重击开他的胳膊,肃起面孔,说道:“连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还非礼寡妇?”
“抱歉。”连长晋低头道歉,他与雪然成亲后,一直小心翼翼,很少能忤逆雪然的意思,面前的女子若是雪然,他不敢违抗。若不是雪然,他更是不敢招惹。
连长晋只得悻悻回房。
.....
连长晋走后不久,雪然推开窗户,朝连长晋下榻的方向眺望。
阿福托腮沉思,片刻后道:“娘亲其实没有生爹爹的气吧。”
“他也不敢.......”雪然说到一半,连忙收声,回头盯着阿福嬉皮笑脸,否认道:“你哪里的爹?他不是你爹。谁瞎告诉你的?”
“笑笑姐说的。”阿福一口出卖队友。
雪然道:“你少听她瞎说。你是豌豆精。豌豆都是父母同体,所以你不需要有父亲。”
“哦。”阿福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当然。”雪然面不改色,“我骗你做什么?”
“哦。”阿福敷衍地回答,又问:“他真不是?我感觉你认识他,他对你也没介绍过自己,你却知道他叫‘连大人’。”
雪然知道阿福长大一点,不如小时候好骗,半真半假地说道:“这男人以前有个妻子,和我是同乡,后来他妻子难产死了。他现在有钱有势,估计早就娶了续弦。”
“我出生的时候难产吗?”阿福问雪然。
雪然一拍他脑袋,“有点,问题不大。脑袋削一半的话会更好出来。”
阿福感觉头上凉丝丝的,雪然的眼神像一把刀子,正要对他挥刀霍霍,他吓得发抖。
“我困了,早睡早起长身体。”他呲溜从雪然旁边蹿过,回自己的卧房。
雪然今日经历不少烦心琐事,后面整个下午都与江应笑闲逛松亭县城,身子异常疲惫,她都没有抽检他的功课,也回到自己卧房里睡下。
阿福站在门内侧,挤眉弄眼地瞥着门缝,见到雪然也回卧房没有追究他功课,他拍拍胸脯,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抽验功课这种事,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只好趁夜秉着书册背书。他推开窗户,放进外面的月光,忽见到朦胧月色中的江应笑和连长晋。
江应笑见到连长晋时候,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有些惊讶。
连长晋见过江应笑。当年冰蕊与萧烬成婚,雪然身边都没有个趁手的丫鬟,这丫鬟后期便一直跟在雪然身边。制造雪然的孩子去世的流言之人也是她。
连长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屋中的女子可是雪然?”
“怎么会。那是我远方的亲戚。”江应笑道,“康年公主若是见到你,怎么会不与你说,她眼里可是只有你。”
江应笑虽是笑着在说,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摸不透杨静则派连长晋到松亭县的目的。
照理说,杨静则是最不愿让连长晋和盛雪然两人复合的,可是这两人金风玉露一相逢,可能就再也拆不动了。
江应笑坐不住了。
*
连长晋是钦差的事不胫而走,村民对待连长晋恭敬有加,可不出三日村口贴着一张告发条,说连长晋此行的目的就是拆山,甚至他就是对杨静则提议修建港口之人。
血气方刚的村民们抄起锄头,堵在雪然家门口,大声嚷嚷让雪然放连长晋出去,他们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钦差。
雪然亲自出面,劝阻村民们:“他是钦差大臣,宫中的一品官员,早晚还要还朝,你们若是伤了他,回头连累全村抄斩怎么办?”
村民们仔细想了想,有点生出退意,他们只是想要回他们的会梦山,并没有慷慨赴死的决心,毕竟他们已经脱贫,会比山沟沟里的人更惜命。
见他们松动,雪然正要出声,连长晋却从小屋里走出来。
连长晋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村民里有个精壮的小伙走近连长晋,本想拽他悬空好吓唬他,没想到连长晋身子还挺沉,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文弱书生,所以他揪着他的衣领,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讲。能让我们吃上饱饭的山都没了。”
连长晋道:“若是这山拆去了,大家也可以省下时间去县城买卖。再说现在这座山也并非是完全开垦,这座山挖去后,山下的土地也并非完全被朝廷征用,大部分土地仍属于会梦村,剩下的部分朝廷会以折现形式发放给大家。”
“可你们朝廷只补给我们每个人每亩地一两。”村民质疑。
连长晋叹息一声,他知道银子经过层层盘剥,却没想到竟被克扣成这个样子,他说道:钱的事,本官会想想办法,希望大家能相信朝廷,相信本官。”
村民道:“相信什么?说不准你和付县令和林大虎都沆瀣一气呢。”
始终沉默的雪然也站出来,说道:“乡亲们。这点倒是冤枉他了,前些日子,薛方阳正是被连大人送入大牢的。”
村民们细细琢磨了下,雪然说得不像是诓他们。
薛方阳是松亭海岸为祸数年的恶霸,一般的县官不敢招惹他,付县令则是被他买通了。能够将他关大牢里吃点苦头,恐怕也就是新来的钦差。
见村民们面色略有缓和,雪然又道:拆山的话,应该是我损失最为惨重,可是我却相信朝廷,也相信钦差大人。这些日子钦差大人住在我家中,我相信他是人品贵重,不像是鱼肉百姓之人。”
村里德高望重的白发老翁说道:“既然村长为他作保,我们姑且先相信他一回,毕竟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村民们纷纷收住愤怒。
*
表面上这些村民暂且说是相信了连长晋,但实际想法却并非如此。
阿福这日去村口看海,头上忽然一痛。他转回头,见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孩,手中握着一块石头,朝他又丢了一块。
“好痛。这个不好玩。”阿福捂着脑袋。
村中男孩道:“当然不好玩。会梦村都要被你娘卖了。”
“卖什么?”阿福一头雾水,瞪着一双清亮亮的眸子。
他虽然读过不少书,但毕竟是孩童,平时深居简出,很少与村里的孩子玩耍,对书以外的东西不甚了解。
村中男孩看他傻乎乎的样子,气也消了一半,解释道:“你娘背叛了村子。她想要一个人攀高枝,攀上新来的钦差大臣。”
阿福“哦”了一声,说起攀枝,他想到雪然前些日子说过,他们一家子是豌豆,想着想着,他咧嘴笑起来。
村中男孩却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以你娘的身份,不清不楚,还带着你这个小累赘,嫁给连大人这样的高官,也只能做妾侍。”
阿福摇摇头,他不懂这些。
村中男孩发坏道:“妾通买卖,那些大人物一言不合还会把妾侍和妾侍的孩子放到锅里煮了。”
阿福听到这里,想到前几日连长晋的确在他家中煮了东西,脑海中浮现出画面,他仿佛看见连长晋把他丢进锅里,再盖上盖子。
阿福吓得号啕大哭,“我不要被煮。”
村中男孩在旁边哈哈大笑,“没办法,谁让你娘偏帮着外人呢。”
连长晋此时路过,见阿福惨兮兮的小脸,问道:“怎么了?”
阿福看到连长晋,吓得面无血色,头皮发麻,哭得更凶:“你不要煮了我。我不好吃。”
阿福一指刚刚吓唬他的男孩,“他好吃,吃他吧。”
连长晋黑气沉沉,死盯着村中的那个男孩,“看来是你欺负这孩子了。”
“没这回事。对不起。”村中男孩匆匆道歉后,撒腿就跑回自己家中,往后三日也不敢出屋。
连长晋收回脸上的表情,故作故作和蔼地呆着阿福回家,在路上时,他才慢慢从阿福的只言片语中猜出早上发生的事。
回到家中时,阿福头上起了两个大包,江应笑心疼地看孩子,带着阿福回屋,替他上药。
连长晋还留在前屋,并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雪然。
雪然知道并不觉惊讶,“所以我才不愿阿福与会梦村的人混。我们毕竟是外来的,平日里若是没有什么分歧还好,但若真有矛盾时,他们一定会想起我们是外来人这件事。他们不敢欺负我,但孩子们对阿福却不一定。以后还是让他不要出去了。”
连长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雪然,他也心疼阿福,可阿福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出屋。
烛火在寻常人家里昂贵得很,所以晚上时,连长晋坐在院子里,借着月色在纸上图画外面的花花世界。
既然阿福不能出去,连长晋打算亲自去教导阿福,让他足不出户就能看到村子以外的世界。
他画了整整一晚上,期间未曾补眠,到天亮时,他实在困倦难捱,合上眼皮,趴倒在桌上。
雪然出村时经过连长晋所在的小院,她钻进院子,看到连长晋趴在桌上,身上盖着披肩,睡颜和三年前一样安详。
她见他的披肩快要掉到地上,便把披肩向上稍微拉了一下,却感觉腰上一紧,连长晋顺势揽她入怀,手渐渐伸向她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