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连长晋静默不语,气氛变得怪异。
寻常时若被雪然这么一问,连长晋会立刻表决心,说几句雪然爱听的,而此刻连长晋凝眉沉思许久,半晌才道:“不会。我不会用这等招数对付你。”
雪然恍惚了一瞬,苦笑道:“就算不是对我,也不能随便用这种招数。若以后人人效仿此事,遇到事不讲求证据确凿,都装神弄鬼,这大粱不就乱了?虽然大粱已经够无药可救了。”
连长晋一向尊重雪然,加上她所言确有道理,他便认真听取了,“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以后还是应当走正确的程序。”
最近秋闱刚结束,吏部的事务更添繁忙,外加今日交接裴朔的事务,他浑身疲惫不堪。现下不大想继续谈公事,只想短暂停留在温柔乡——
由于现在雪然的身份尴尬,以及先前他们两人被撞见的事影响,连长晋没办法再留宿东宫。他只能等雪然回到盛家,再从盛家嫁给他,才能每晚相守。
雪然也觉察连长晋的疲累,她主动凑过去,贴着他的耳边,轻轻发问:“要不你今晚就破例住在这里。”
“这不大好。”连长晋拒绝,他渴望与她彻夜守在一起,但顾虑到宫中危机重重,他还是忍住心里的火苗。难保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皇后半路闯进来兴师问罪。
雪然也没有执意挽留,看着连长晋的背影远去,她抚摸自己的肚子,很快他们一家人就能团圆,她顿时有些期待。
*
就在离宫的前一日,雪然听到了一个噩耗。
周栀子昨日去了一趟周家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听说是周序担忧周栀子因为裴家前儿媳的身份,而被牵连传唤过去,而给她下了剧毒。
雪然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当场昏迷倒地,冰蕊掐了半天人中也不曾醒。
等到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当日深夜。
她抬头看,张嬷嬷守在她身边,自己的胳膊上扎满银针。
张嬷嬷见她醒来,并不惊讶,拔下她身上的针灸,说:“雪然姑娘终于醒了,大家都十分担心你,还好你和你腹中孩儿母子平安。”
雪然顾不上自己身体的问题,只问:“对了,我嫂子怎么样了,听说她今天去了周家,之后就不见了。”
“你说周栀子吗?她下落不明,我们问过周家的人,也说没有人看见她离开周家。首辅大人带人去搜查过周府,也没有看见她的下落。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张嬷嬷说道。
“我去找她,或许她已经逃出去,去了我们才知道的地方。”雪然说道。
张嬷嬷按下雪然,说道:“盛鸿渐不比你了解周栀子,他已经去找了。”
听说皇上与皇后两人为此事大发雷霆,派人彻查了周家和裴家的往来,至于结果,短期内无法看出,还需要一段时间。
连长晋进了屋,张嬷嬷见他进来后,便自己撤了出去,留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雪然满脸是泪,连长晋正要拥雪然入怀,却被雪然狠狠推开。
“你离我远点。你和周序沆瀣一气,今后你都不要再理我,明天我就找人把胎滑了,赔给周栀子一命。”雪然哭得恍惚,一时什么气话都往外丢。
连长晋抱紧雪然,雪然却狠狠用拳头捶打连长晋,咚咚作响,乃至咬了一口他脖子。
“你听我慢慢解释。”连长晋忍着疼痛,仍不肯放过雪然,将她箍在怀里,只等她情绪稳定一点。
过了一会儿,雪然哭得累了,趴在连长晋肩头。
连长晋以极轻的声音,在雪然耳边说道:“周栀子没有死。她明天在盛家等你过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雪然纳罕道。
“这里人多耳杂,况且隔墙有耳,明日我们出宫再说。”连长晋解释道。
雪然小声问道:“这事盛家也都知道?”
连长晋微微点了点头。
雪然不再追问他,斜靠在床铺,看了一眼外面透过的月光,说道:“天太晚了,该走了。”
连长晋俯身过去,压她在床板,紧贴着她的脸,说道:“从头到尾,你只谈周栀子,你的孩子还有我,今天我们也都经历过生死劫。”
他脖子上那道明显的齿印还未消褪,虽未出血,但明日也一定会明显的痕迹。
雪然登时面颊飞红,“这不是还活着呢。”
“明日别人若是问起,该怎么办。”连长晋说道。
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偏不顺着他,破罐子破摔:“那就直接昨夜留在东宫,被前太子妃咬的。”
“这说法回头让人误会了去。”连长晋又说:“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直钩钓鱼,雪然愿者上钩,倾身过来,柔软的指尖轻轻触碰那齿痕,说道:“那我们落实口供?”
雪然虽是撩拨的一方,没想到连长晋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一吻,慢慢地,这吻落在眉毛,眼睛,鼻梁,渐渐向下移。
东宫的帐子最后一次被她拉下。
......
半明时分,纸窗透过来淡淡熹光,雪然醒来,见连长晋仍在熟睡。
往常她掐着卯时才醒,且大多数时,连长晋只待半夜,便退出她的寝殿。这是她第一次醒得比他早,也是第一次见他的睡颜。
他双唇紧抿,睫毛微微颤抖,她浅啄他唇角,以为他不会发现,却被他一条胳膊揽住,压在他胸口。雪然甚至能听见他此起彼伏的心跳。
连长晋半睁开眼睛,似乎白日里的理智还未清醒,眼神里充满危险气息。
雪然错开他的眼神,微微弓起身,伸手去拉床帘,却被连长晋另一手抓牢。
“离天亮还早,要不,等会再起。”
他揽着她,翻了一个身。
直到寅时,两人才同时起了床。
平日里,雪然鲜少盛装,与连长晋待在一起久了,常常是素面朝天。但由于是要回家,雪然久违坐在铜镜前面,慢慢上妆。
她敷上玉簪花制成的香粉,点了唇妆。连长晋难得仍留在屋里,替她勾画眉毛。
雪然对着铜镜瞧镜中自己的脸,眉清目秀,花容雪肤,又侧过镜子看一眼连长晋,打趣道:“首辅大人这眉毛?画得倒是娴熟,莫不是之前就练过不少次?”
“嗯。”连长晋对雪然基本不会说谎,“是私下练过无数次。”
雪然听到这话,心里吃味,说道:“找谁练得的,回头带我去瞧瞧。”
“你。”连长晋拉着雪然坐在自己腿上,望着铜镜里面相拥的两人,说道:“都在连家的黄金屋里,若你想看的话,以后天天都能看。”
*
连长晋走后不久,雪然在吉时坐上马车,离开了宫门,她怀里仍抱着赵傲天,挂名的夫君,她摸着赵傲天的心形肉垫,她都分不清这是第几个赵傲天了。
雪然与赵傲天好歹夫妻一场,便跟着张嬷嬷他们一行先去了亲王府。
废太子赵傲天身为亲王,府邸也是在永安,只不过是在永安的东城,这附近是大多数官员的宅邸,周围较为僻静,不像是将军府所在的南城。
跟着太子入住亲王府的宫人,是由皇后亲自挑选的,之前那些冷脸对待雪然和赵傲天的宫人,皇后一个也没有挑中。
东宫之中耳目果然极多。
张嬷嬷是亲王府的管事,负责打理亲王府的大小事务,以前张嬷嬷就是做着这些,现在也没什么变化。亲王府的规模远不如东宫大,管理起来更为方便。
临走前,雪然嘱咐张嬷嬷一句:“若是去永安猫舍选猫,可以报上我的名号,听说我父亲购下了那猫舍。”
张嬷嬷点了点头,说是自己近日也有了门路,省下一大笔银子,她笑着送雪然离开会客厅,祝福雪然之后的日子能够顺利平安。
晚秋的永安城总是多雨,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天又骤降细雨。
雪然站在亲王府走廊里看,雨丝如根根针落,敲打瓦片和树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动。
张嬷嬷道:“这雨来得不巧,要不雪然姑娘还是等雨停再走。”
雪然道:“不必了,这点雨不算是太大,盛家与这里离得不远。两步路的功夫,没多少雨。”
昨晚连长晋说周栀子会在盛家等她,可废太子搬出来了,新太子也会在同日搬入东宫,太子妃也会搬进去。
雪然担心自己去晚了,会错过周栀子,所以只好对张嬷嬷道别,冒着大雨乘马车回去盛将军府。
谁知她坐上马车没多久,她发觉脸上似乎是落了什么,手指一蹭,还真是水滴。她抬起头,看见她马车的拱顶竟破开一道缝隙,落雨顺着边缘滴落,洇湿脚下的车板。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宫里人见她落魄了,马车都只肯借给她残破不堪用的,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冰蕊拿起立在车厢内的伞,正要撑伞挡雨,却不想后车轮压上一排凹凹凸凸的石头,车厢里连续颠簸,冰蕊的伞脱手甩出,掉在车窗外。
雪然无比懊悔没有听张嬷嬷的劝诫,若在亲王府等到雨停再走,就不会遇到这等烦心事。现在一切都晚了,她的选择她就得好好受着。
没多久,风刮来雨点,落上雪然衣襟,额前碎发也湿了。她知道自己走下马车时,一定有些狼狈。
这马车坐得雪然如坐针毡,她先前开下海口说很近的一段路途,如今也变得漫长。她时不时抬起马车的侧帘,查看路途的距离。
回到南城时,她又抬起侧帘,朝近在咫尺的将军府望去,看到连长晋站在将军府的屋檐下,静静地望着她的马车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