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疑惑,安玉屑将引水咒从眼前缓缓拿开,注视着沉睡的慕雨,黑眸沉沉。
或许,她用在了他身上?
安玉屑这样想着,眼底冷意渐满,抬手施法探寻,却未发现他自己身上有被覆上任何符咒和法术的痕迹。
她竟然不是将符咒用在了他身上?
他眉梢微动,心中疑惑更甚,捏着符咒的指尖微微用力,险些将符咒扯破。
轻叹一声后,安玉屑才将那张引水符咒妥帖的放到了慕雨的衣襟里。
放回去后,他的手指却轻轻拉着她的衣襟,手指微抬,拨弄了一下她圆润小巧的下巴。
安玉屑在沉思,他心头的疑问未解,双眸定定的落在她的脸颊,如果目光如火,此刻定能在慕雨身上烧出两个洞。
可他的问题还没得出答案,就有人叩响了房门。
安玉屑没有应声,还在看着慕雨的脸思索问题。
而外面敲门的二丫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端着餐食走入屋中。
二丫进来将饭菜放到了桌上,原本想转身直接离开,可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躺在那的慕雨。
“她,为什么还睡着?”
二丫问出了心中疑惑。
安玉屑眼睛都没动一下,只盯着慕雨的睡脸微微蹙眉。
屋中安静至极,烛火在此时却猛烈的晃了一下,他的沉默带了巨大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二丫心中觉得可怖,忙从屋中跑了出去。
她慌张的厉害,后悔自己为何自己要多嘴去问,故而连屋中没了那一地的血液都未发觉。
听着屋门被人重重关上,安玉屑不耐的闭了下眼睛。
刚刚走进来的人、问得问题实在是打断了他的思考。
思绪被打断后的烦躁感,在此刻尽数涌上心头,安玉屑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间,他忍住了伸手去掐慕雨脖子的冲动。
安玉屑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慢慢坐直正要离开慕雨身边,却忽然顿住动作又转头看向她。
将云风剑从慕雨手中夺去离开时,他在空中观察,未曾在慕雨脸上瞧见懊恼和焦急,若是只单单去骗江天客,她未免也演得太好了些。
慕雨的心机终归有限,或许她将那张追踪符咒用在了云风剑上?
这样的话,他拿着剑逃跑,岂不是正和慕雨的心意?
也许正是如此,当时慕雨才未见急躁,反而镇定非常。
想到这里,安玉屑伸手抓起了云风。
不加犹豫,他伸手再施法去探剑上蹊跷,金光环绕剑身,将剑缓缓抬至半空。
云风在半空中嗡鸣出声,快速旋转了一会儿,最终归于平静。
金光从云风剑身上散去,原本方才被这光照得通透明亮的屋子又归于昏暗。
安玉屑皱眉咬了下下唇的软肉,而后站了起来,伸手握住还漂浮在半空中的云风后,他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剑身。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出声:“竟然连剑上也没有?”
慕雨没有暗中对他施咒!
更未在剑上做过什么手脚!
今夜他离去后,慕雨应该再不会寻到自己,而自己也能就此甩开这样一个麻烦的女人。
他本该高兴!
因为逃脱的计划很是顺利的完成了。
可安玉屑却皱紧了眉头,疑虑像一条蛇慢慢爬过心尖又紧紧缠住,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憋闷。
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下去,再次深吸一口气后,安玉屑快步走到了桌前,将上面的干粮全部装了起来,而后又迅速收整好了慕雨。
外面的天色早已经黑透,屋内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正是离去的好时机!
但他却又似乎不急,因为安玉屑又听到了隔壁屋中石家夫妻的低声言语。
他们正算着时辰,再过一会儿就去找村长。
安玉屑冷冷勾唇,抬眼看向黑沉沉的屋顶,张手在指尖凝光画就了一个符纹印在四面墙上。
虽不想在这里等着事情闹大,但他又怎么能轻易放过想要算计自己性命的人?
通常来说,只有安玉屑去算计别人,还轮不到别人来算计自己。
安玉屑满意的瞧了一下自己在屋中画就的符纹,黑瞳之中有了一点光彩,这倒是让他烦闷的心情变得松快了些。
一切布置妥当,安玉屑才放心带着慕雨从后窗翻出,在寂静的黑夜中脱离了村子。
当然,他并没有离开太远。
安玉屑将慕雨带去了村子附近的一处矮山,从上往下一望,能将村子里所有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手上提着云风,看到石家夫妇已经从屋中偷偷摸摸的走了出来,眼中不由得浮出一丝快意。
不看着这一家人遭到应有的惩罚,他这一夜恐怕是过不好了。
山上的风比方才在村子时的风更大一些,树林之中枝叶乱撞,带出让人烦躁不安的声响。
在这样的疾风之下,有些树叶被吹落剐过了他的侧脸,带着些许的痛感。
这么大的风,今夜大概会下雨。
安玉屑转头朝慕雨看去。
她靠在树下,在这样烈风中还睡得那么香甜。
安玉屑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从她发上将树叶从她发顶上拿下,又将树叶轻擦过鼻尖。
“慕雨……”
他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没再多说一个字,便伸手将人捞了起来,又紧紧抱在了怀中站起身来。
怀中抱着慕雨,他转头又朝山下的村庄看去。
此刻,石家夫妇已带着七八个壮汉回到了家中,他们手上拿着弓箭齐刷刷的朝里面屋中射去。
弓箭裹着劲风刚刚挨到墙边,没有射进屋中,更没有听见惨叫之声。
可羽箭和墙却如同火石相撞,怦然一声燃起了烈火。
刹那间,这突然燃起的大火点亮了漆黑的村子,也带来了石家夫妻和众人恐惧的惊叫声。
安玉屑心中舒畅许多,可还没有扯动嘴角笑出来,便感觉到了脸上的凉意和湿意。
他瞬间变得不快,抿紧了嘴唇,抬眼看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原来,已经有豆大的雨点掉落下来,砸向了地面。
这样一来,石家这场由他精心布下的大火会很快熄灭,并不会让石家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他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望向村子云淡风轻的说着:“是今夜的雨救了你们。”
说罢,他也不再多看,转身抱着慕雨进入了漆黑的树林中。
安玉屑为慕雨选了一棵枝叶茂密的树,好在这雨夜之中多做遮蔽。
他将人放下靠在树干上,听着雨滴砸在叶子上的声音,将包好的干粮和装好的水又仔细放到了她的身侧。
本该就此为她解穴离开,可一个细小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一滴雨掉落的声音。
那滴雨透过树叶的缝隙掉在了她的脸上。
安玉屑抬眼,静静的盯着她脸上的那滴雨看了一会儿后,才伸手解开了慕雨的昏睡穴。
穴道解开,他也没有立刻离去,眼睛紧盯慕雨,手指也不自觉的蜷缩在一起。
慕雨似乎还没睡够。
安玉屑瞧着她的睡颜,那双如同夜空一般幽深的眼瞳中全是不满,他抬手想要推她一把,将人推在地上。
可他的手刚刚伸出来,就见慕雨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安玉屑将手飞快缩回,迅速而又轻盈的跃到了不远处的树冠上,借着黑夜和浓密的树叶隐去了身形。
夜晚的雨很凉,慕雨缩了一下肩头才缓缓睁眼,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只是,她这又是在哪?
慕雨有些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很明显,她已不在大漠中的孔雀河边,也没有了红色巨蟒威胁生命,那片刺眼的阳光对应着这片漆黑的树林,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十分恍惚。
听着急促的雨声,慕雨扶着地面要站起来时,却摸到了旁边的干粮和水。
两三日未进米水,慕雨转头看到干粮的那一瞬间,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扯了一把,顿时难受起来。
她确实很饿,可她拿起一个炊饼,却也没有着急去吃。
因为手上握着的炊饼还有余温!
也就是说,救她脱离巨蟒攻击的人还未远去,这定是那人刚刚放在她身边的。
慕雨眼睛一转,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黑衣身影,扬声便叫出了一个名字:“安玉屑——”
站在不远处树上的安玉屑扶着树枝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似乎要将树皮剥落。
此刻,他双眼紧紧盯着地上的慕雨,不能错开半分。
慕雨浑然不知,从地上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密密麻麻的树叶,又喊了一声:“安玉屑!”
安玉屑抿唇,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额上的雨水。
他没有动弹,更没有要走的意思。
而地上的慕雨像是不服气,又继续喊了两声。
安玉屑!
安玉屑!!
可还是无人应她,只有她自己的喊声在树林中回荡,幽幽的回应她。
雨已经透过树叶将她的脸和肩头打湿,慕雨拿着手里的炊饼撇了下嘴,莫非是她当时看花了眼?
说不清心中是失望还是什么,慕雨懊恼的叹了口气。
也对,安玉屑从一开始说自己不能御剑的时候就筹谋好了要跑,等待了那么长时间才抓住时机跑掉,又怎么可能会返回来救她。
定是自己眼花!
慕雨烦躁的咬了一下嘴唇,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低头咬了一口炊饼,心中又生出一个疑问。
那不是安玉屑,又是谁救了自己呢?
慕雨将口中的炊饼咽下去后忽然很想大喊一声,问问救自己的道友还在不在,是不是也救起了跟自己一同坠入河底的江天客。
但她张口却没说话,只是又咬了一口炊饼,混着雨水吃进了肚中。
方才在树林里大喊安玉屑名字的举动,定然是她失了心、发了疯。
这么蠢而无效的事情,她刚才是怎么想的,怎么做出来的?
现在竟然还想对着树林问话,这就更蠢了。
就算真的是安玉屑救了自己,人也肯定早就走了。
慕雨懊悔的甩甩脑袋,很是嫌弃自己刚才的举动。
不再纠结恩人是谁后,慕雨将一个炊饼狼吞虎咽的吃完,就弯腰将剩下的干粮和水壶都装了起来。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把自己的捆仙绳拿回来,而后带着捆仙绳再去把安玉屑给绑住!
她脸上又沾满了雨水,捏诀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口中喃喃:“虽然可恨,但你还是别被淹死的好。”
慕雨抿紧嘴唇,心情说不上好坏,只是在想,救自己的人若是没把江天客一起救上来,那江天客有一半的可能就是给淹死了。
这晦暗不明的心思在金光掩去时变得明朗许多。
因为金光掩去后,半空中浮出了江天客沉睡的面容。
一时间,慕雨和安玉屑此时都挑起了自己的眉毛。
安玉屑轻轻咬了一下口中软肉,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喃喃自语:“原来,这张追踪符咒是用在了江天客身上?”
慕雨脸上也有了笑容,却是释然 ,捆仙绳上下的追踪咒给出的方位不在孔雀河边,而是附近的一个镇子。
既然捆仙绳的方位变了,而且又显出江天客的面容,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江天客还活着。
慕雨倒也不耽搁,根据探出的方位,脚下即刻运上轻功步法踏出了这一片树林。
安玉屑盯着雨夜之中慕雨的身影渐渐从视线消失,眼底也逐渐冰冷起来。
而慕雨在这雨中走了半夜后,也终于到了江天客落脚的镇上。
彼时,江天客还未从梦中苏醒,但慕雨也没直接闯进他睡卧的房中,倒是在他入住的酒楼附近布上了诸多法阵。
最后,慕雨又在江天客卧房正对的房顶上、门口和窗户下面都布上了法阵。
这样一来,也算是万无一失。
将一切做完,慕雨从酒楼的后街上翻入二楼的长廊,回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放晴明亮起来的天空。
夜晚已经结束。
她收回目光,脚步轻快的来到了江天客的卧房门口。
慕雨张嘴无声的舒了口气,她现在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只等着屋中江天客踏出房门,她就把人拿住。
可谁知,屋中有一声轻笑传来:“故人到访,为何这样客气而又生疏的在门口站着?不进来坐坐,喝口茶吗?”
慕雨皱眉:“你何时醒的?”
“大概是你跃到别人屋顶动手动脚的时候吧。”
话说完,江天客从屋中拉开了房门,却未走出。
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却不是之前惯穿的纯白衣裳,这次的白色外袍上带了一条浅蓝色的祥云绣饰。
江天客唇边含笑,掷开了扇子,又问了一遍:“不进来坐坐吗?慕姑娘?”
慕雨负手:“你让我进来坐?你自己怎么不出来呢?”
“我怕一脚踏进你精心布置的法阵啊。”江天客说得诚恳。
慕雨点头:“巧了,我也怕你在屋中给我设下机关。”
江天客笑着摇头:“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何时给人设过机关?”
慕雨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江天客又抢白说着:“可我必须要和你说件事情,若要围困一个人设下天罗地网的话,就不能选择房顶。”
“那要选哪?”
江天客合上折扇,指了一下隔壁的屋子:“隔壁,毕竟轻功再高,可踩在瓦片上时也会有声音,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慕雨挑眉:“所以呢?”
江天客无辜的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上房顶的时候,就已经吵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