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敲门声,李玉差点把手里的盐水扔了。
从门外进来两个……学生?
看样子是学生,怎么有个没穿校服?
她刚端起严肃的架子,在看清两人正脸时,太阳穴不自主突突跳了几下,“又是你们?”
商隐自动忽略她夸张做作的表情,径直走到病床边,将女孩轻稳地放下。
好不容易脱离了他怀抱,可才听到李玉的话,林潼整张脸又烧了起来。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配上高跟鞋,颀长的身高直逼一米八,走过来时气场十足。
林潼抬头,对上她打量又疑惑的眼神,轻声问候:“李老师。”
李玉动了动红唇:“林潼同学是吧?我记得你三年前不是就去念A大预科班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受伤……”
说着李玉视线不由得开始打量起她。
一般正常人可没有来她这里的,尤其她还是被抱来的。
李玉看向她认为的“始作俑者”,眉峰蹙起。
“商隐,你又把人家弄伤了?”
“又”字被她加重了语气,商隐听出她话里的不善,长眉一挑。
只是不等他开腔,旁边林潼先他一步解释:
“不是的老师,是我自己不小心把脚崴了。”
李玉哼了哼,注意到女孩还浸着泪痕的眼角,脸色立刻冷下来,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被他吓的?”
质问的语气,仿佛洞悉了一切又不许她反驳。
林潼一噎,眼神下意识瞟向商隐那边。
她怎么猜得那么准。
商隐一直没开口,此刻望着女孩赧然的表情,小姑娘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
心里不由得有些火大,他有那么可怕吗?!
语气也随之不耐烦:
“问完了吗?问完快给她检查治疗。”
“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师,你这什么语气。”
李玉白他一眼,话上虽是在挑他毛病,但也没真计较,立刻低身挽起林潼的裤脚给她检查。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居然也跟三年前一样没变。
林潼不敢吱声,安静地任由李玉摆弄。
只是在踝骨被捏住活动时,没忍住痛哼了声,嗓音带着几分隐忍,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商隐听到了。
他啧了声,不满地瞪着李玉。
“你行不行?”
“我不行,你来。”李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眼见两人又要开始,林潼支支吾吾地想劝一劝:“我……我没事,就刚刚有一点疼。”
李玉收回的目光顿时柔和不少,只是说话的语气依旧干练干脆:
“万幸没伤到骨头,不过软组织挫伤也有你养的了,这段时间最好多休息,这只脚别着地。我先拿冰袋给你冰敷一下,消消肿,回去之后过48小时再热敷。”
“好,谢谢老师。”林潼乖巧地点头。
李玉将冰袋拿过来,又嘱咐两句:“不要一直敷,过20分钟就停一停,别冻伤了。我还有点事,你们俩自己在这儿呆着吧。”
她瞥了商隐一眼,嗓音难掩嘲讽:
“这小子对跌打损伤可比我专业得多,剩下的让他教你吧。”
林潼偷瞄了商隐一眼,默默点头:“……好。”
把注意事项交代完,李玉抱起一大箱盐水,临走前还不忘瞪商隐一眼。
“搞什么。”扫了眼她远去的身影,商隐冷哼。
眼帘微垂,落在乖巧坐着的女孩身上,包裹冰袋的毛巾一角被她小心翼翼地捏着。
细白的指尖微微发红,一看就是冰的。
他俯身坐到旁边,将叠好的豆腐块被子放到林潼面前。
她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下一秒,小腿忽然被他捉住。
“嘶——”
“啧,别动,脚不要了?”
忽然凶下来的喑哑嗓音让林潼一顿,不敢再抵抗。
任由他拖着她小腿,小心放到被子上。
脚被抬高后,之前肿胀的疼痛忽然消了不少。
手里的冰袋也被抢了去。
商隐重新包裹好,放到她脚踝旁边。
林潼有些不适应。
“谢谢,但我自己来就行。”
伸出去的双手在他忽然抬起的黑眸里一僵,又慢慢缩了回去。
好凶啊。
医务室安静下来,除了窗外淅沥的雨声在有节奏地敲打玻璃,什么都听不到。
须臾后,商隐忽然开口:
“你的演讲三点半才开始,不用着急过去。”
林潼重新抬起目光。
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男生低垂着的侧颜,优越的颌骨线条绷着凌厉的弧度,唇角被他紧抿着,看不出一点情绪,只静静盯着她的脚踝。
她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如果他没有说出准确的时间的话。
“你……怎么知道时间的?”她问出心里的疑惑。
商隐默了半秒钟,然后理直气壮地回她:
“……工作人员整理资料时,不小心瞥到过一眼。”
林潼慢慢点头,神情无辜:“哦。”
信了。
好骗的小姑娘。
墨眸隐约含着笑意,但很快一闪而逝。
又是一阵沉默,林潼感觉头顶有些痒
马尾皮筋被水泡过后,再也撑不住越来越蓬的头发,随她低头的动作,忽然“啪”地一声。
林潼惊得呆了呆,急忙去抓,但还是晚了一步,长发穿过细白的指尖,尽数倾泄散落。
“……啊……”
她后知后觉地惊呼。
目光下意识寻着商隐望过去,却在触及他略显讶异的神色时立刻垂下去。
又要在他面前丢脸了。
她的头发是天生自来卷,平时看起来长直顺滑,都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打理好的,但只要泡过水就立刻现原形。
所以小学初中那会儿,大家都取笑她是“狮子头”,一直到中考后她考入少年班,才开始每天去打理它,周围没了旧时同学,大家也不再知道她的秘密。
但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狼狈地跑进学校仓库躲雨。
那是她作为新生代表演讲后第二次见商隐,蓬松的卷发被一览无余……
也因为那次经历,她在商隐那里多了一个称呼,每次他说出那两个字,都觉得他在调侃她。
林潼眨巴着眼,雾气又开始在眼前凝聚。
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加后悔答应校长过来。
如果拒绝了,就不会遇见商隐,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越往下想,鼻头越酸。
她吸了吸鼻子,头顶忽然罩下阴翳。
林潼愣住,视线微抬,对上商隐微狭的眸。
望着女孩泛红的眼圈和鼻尖,商隐有些无奈:
“你要是敢掉眼泪,信不信我立刻陪你一起哭?待会老师回来,还以为我又把你怎么了。”
林潼憋了憋,没忍住噗嗤乐了,也终于意识到盖在自己脑袋上的是他的外套。
隔着衣服,脑袋被他不轻不重地细细揉着,她听见他的轻叹:
“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丢人的。”
停顿两秒,他轻咳:
“而且我觉得它又不是不好看。”
林潼怔怔地望向他。
这个人总能轻易猜到她的想法。
见她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微张着小嘴,看起来多了几分娇憨呆懵。
眼圈还泛着红,眼里水雾像灿亮的宝石被蒙上一层薄纱,朦胧中让人忍不住想一把掀开,探寻里面的美好。
喉结轻滚,商隐艰难又狼狈地挪开视线,用衣服快速替她把头发擦干,然后起身到柜子前翻找。
林潼见他找了半天,最后转身时,手上多了几根黄褐色的橡皮筋,应该是用来捆药盒的。
“这个,可以用吗?”
“……可以的。”
他逆着灯光朝她走来,周身都包绕进一片淡淡的白色光晕。
视线凝住片刻,林潼忽然清醒过来。
她仰头望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面前的男生,尴尬地伸手将皮筋接过来。
“谢谢。”
商隐又不知从哪拿来一面镜子,举到她面前。
林潼:“……谢谢。”
他和从前似乎不一样了,又好像和最初见到时的他一样。
可后来他明明那么不耐烦,那么冷漠疏离。
马尾重新束上,但头发就算擦干也无法拉直了,这样看好像捆起来的一大把蛋卷,直愣愣得,像个圆锥体。
林潼沉默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抬手解开一圈皮筋,将发拢进掌心,盘成一个丸子型。
多亏这些年的经验,她盘头发的技术相当纯熟。
不到半分钟,小巧圆润的丸子头已然形成。
额前落下的碎发被她拨到两边,顺着脸颊垂下,很好修饰了婴儿肥的弧度。
之前被遮住的细颈也完全露出来,肤色雪白,印入商隐眼中时深了深。
他顿时移开目光,嘴上问:“好了?”
“嗯。”
几乎在她回答的同时,镜子立刻被撤走,他转身快速立刻床边。
林潼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感觉刚刚的速度比他拿皮筋过来时快多了。
是因为……不耐烦了吗?
“商隐。”
女孩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心上,却又压下千斤般重量。
商隐身形顿住,斜侧过身,目光幽沉地看着她。
“终于肯主动叫我了?”
嗓音被他抑得发哑,却含着一点无奈的笑声。
林潼困惑地仰起头,她根本摸不清这人的脾气秉性。
时而冷漠,时而温柔。
手指不受控制地缠住被角,她小声说:
“谢谢你送我过来,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待会儿可以自己走。”
商隐目光睨过来时忽然一沉,他勾起唇,眼里笑意冰凉:“什么意思,想过河拆桥?把你送到了,就想赶我走?”
“不是,我、我是怕耽误你时间……”
林潼急忙解释,却抵不住商隐走过来时,自上而下扫过来的发狠的眼神。
漆黑的瞳仁,和三年前一样的冰冷。
林潼感觉心跳声渐渐远去,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里一样,身体在往下沉,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最后没了音。
她一着急就喜欢哭。
虽然从小到大都很讨厌自己这一点,但泪失禁体质无论怎么控制都没办法改变。
喉间哽得有些难受,眼前也开始雾蒙蒙起来。
泪珠聚在下睫,摇摇欲坠。
商隐终是受不住,被她击败了。
他无奈轻笑,黑眸沉着的冷意骤然抖落:“我有那么可怕吗?这会儿功夫,你已经在我面前哭三次了。”
话音刚落,女孩又是一咽。
商隐啧了声,俯下身望着他。
那双慵懒黑眸里常常冷戾疏离,唯独在女孩面前会熠满星光。
他微勾着唇,哑然失笑:
“不吓吓你,就不肯听话,果然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