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来临前,林晚棠出院了。
她积极配合治疗,谨遵医嘱,病情好了很多。
之前的林晚棠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驱壳,懒得说话懒得动,只想一个人躺着。就连思维都慢半拍,反应迟钝,记忆也不太好了。
有时江舒行跟她说话,不是她故意不作答,而是根本听不见。
等反应过来之时,江舒行已经重复好几遍了,显得她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
出院这天,多云,风有点大。
江舒行吃一堑长一智,打那以后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哪怕上趟卫生间也要在门外等着。小解五分钟,大解十分钟,超时会敲门询问,询问无人作答的话,他会闯进去。
家里的尖锐物体都被他藏起来了,当真是细致入微。
而每到吃饭的时候,他总会准备一桌营养均衡的伙食,那些蔬菜都经过漂亮的改刀,大小均匀,薄厚适中。
可林晚棠并未在家里找到菜刀之类的东西,真不晓得被江舒行藏到哪里去了。
这样面面俱到,弄得林晚棠有些啼笑皆非,她已经好很多了,不会再动不动就寻思。
她真的不是自杀狂魔。
可江舒行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
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屋内鸦雀无声,三百多平的大屋子仿佛一座空城。
江舒行不再没话找话,而是静静地望着她。
这种时候,林晚棠会从江舒行眼中看到一种情绪。
那是对“离别”与“死亡”感到彻骨的恐惧。
他怕失去她。
最绝望的不是分手,不是天各一方,更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而是生和死,阴阳相隔。
在死亡面前,管你有权有势还是穷困潦倒,哪怕是威震天下的皇帝也阻止不了死亡。
只要想到有一天,在他未能察觉的毫厘之间,林晚棠随风而逝,粉身碎骨。
任他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也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感到寒意彻骨,五脏六腑都绞着疼。
他还是像在滨海那样,偶尔跟她说话,陪她解闷儿。
她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了,具体表现在他说话,她会回答。
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心理状况有问题,只会觉得她安静内敛,是个寡言少语的秀气姑娘。
只有江舒行知道,以前的她是多么爱笑。
他想让她活泼起来,动一动,比如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她不喜欢弹钢琴,他知道。
“今晚吃面条怎么样?”江舒行笑着说,“你不是最喜欢做面条了吗?刚好我也馋了,咱晚上就吃凉拌面。”
如果是以前,他的这句话绝对会让林晚棠高兴的不知所措,像个小女孩那样露出最纯真最甜美的笑容。
“叫外卖吧。”林晚棠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我不想做。”
江舒行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一直不敢面对——林晚棠从江家离开的那一晚,留给他的面,是最后一碗面。
可他没有吃。
那碗面被扔掉了。
他不想露出痛苦的表情来让林晚棠更不开心,他努力打起精神,勉强挤出开怀的笑容来,说:“你不是跟我说过,想开一家面馆吗?等你身体好些了,咱们就筹备起来,一个月就能开张了。”
他眼也不眨的盯着林晚棠的反应,果然让他从中窥出了一抹光。
他大喜过望,正要再说,就见林晚棠眼中光芒稍黯,说:“可能我太想当然了,开一家面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我……算了吧。”
江舒行想宽慰她,鼓舞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林晚棠忽然转头面朝他。
江舒行预感林晚棠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给予她足够的时间整理语言,自己洗耳恭听。
“我前两天在网上找了房子,明天我就搬出去了。”她说。
江舒行心神震动,足足五秒钟没反应过来,等他字斟句酌的分析后,整个人从沙发上站起:“搬走?搬哪儿去?不行!”
林晚棠只是淡淡的抬起眸子。
江舒行猛然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强烈,一阵懊恼,忙放缓声音说:“为什么要搬走?这里不好吗,你住的不舒服?那咱们可以换个地方,整个西京市的楼盘你随便挑,相中哪里咱去哪里。”
林晚棠语气平淡的说:“我要自己租房子住,自己生活。”
江舒行哑然,有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噎的他呼吸困难。
林晚棠:“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倒退一个月,她或许会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
但现在不同了,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她自己可以活下去。
江舒行感到喉咙异常的艰涩,说不出话来。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不想跟他共处一室了。
他不敢违背她的意愿,更不敢端起自己的强势逼迫她留下来。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在林晚棠面前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呢?
“晚棠,过完年再搬吧?”他试着商量,大胆提建议,征求林晚棠的采纳。
短短半分钟,他已经在脑海中整列出不少于十个、“过完年再搬的理由”方案。并做好充分的准备,拿出开董事会的全神贯注,和应对千奇百怪的外企老总的足够耐心。
然后就见林晚棠点头说:“好吧。”
江舒行喜出望外,想给林晚棠一个拥抱,却望而却步。
林晚棠只是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卫生间了。
之前江天客说的,除夕之夜一家人团圆的计划告吹了。
江夫人的舞蹈团临时有演出,大过年的不能回家,江天客心疼妻子在外,便也一起跟着去了俄罗斯。
江婷婷更是个野的,从小就对“团圆”二字没兴趣的她,更是对过年不过年的没有任何情怀,早早的跟闺蜜们约好了,一群女人开开心心的去马尔代夫玩了。
这下可好,除夕之夜家里空空,江舒行也不必回去了。
他倒是无所谓,反而觉得这样挺好,不用回江府,就在云顶公馆和林晚棠两个人过年守岁,也不错。
在林晚棠的再三保证下以及柳医生的拍板下,江舒行敢出门了。
准确来说,是他终于敢把林晚棠自己放在家里,他短暂的出去一趟。
踏着夜色回家,朝楼上望去,十九层灯火通明。
江舒行心中欢喜。
她居然知道天黑了,要开灯。
这种三岁小孩都会的本能,说出来简直叫人笑掉大牙。可对于江舒行来说,看到林晚棠恢复了这种本能,他如获至宝,开心的连上楼脚步都轻盈流畅。
指纹开锁,房门打开的瞬间,他听到了钢琴声。
他愣在玄关,等反应过来之时,双腿本能的走到客厅,远远看见端坐在钢琴前,那个为音乐而生的曼妙女子。
她十指纤纤,苍白的手指显得弱不禁风,辗转在黑白琴键之上,每一次起落都叫人担心用力过猛,会不会把手指撅折了。
她的神情不算专注,容颜却很平淡,血气不足的嘴唇闭合着,略显苍白,一缕墨发荡在额前,许是觉得遮眼,她停下弹奏,伸手揽过那缕头发,将其轻轻别到耳后。
有力的掌声在客厅回荡。
江舒行一边鼓掌,一边走近,走到林晚棠的身后,轻轻搭住她的肩:“弹的真好。”
林晚棠:“几个月不练了,不好了。”
江舒行笑着说:“你可以慢慢练回来,你有天赋,又肯努力,没问题的。”
林晚棠的脸上没有笑容,一丝忧愁弥漫上眉宇,她出神的说:“如果我从此以后不再弹琴,退出音乐界,会有人因此伤心吗?”
江舒行把林晚棠的身子扭过来,与之四目相对:“也会有人吃了你的面,因为喜欢你的这门手艺,而感到开心。”
林晚棠眼中有水光闪烁。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室内的温度很暖,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
江舒行情不自禁的吻住她过分动人的眼眸,一触即分。
林晚棠眨了眨眼。
江舒行情难自禁的上前,试图吻住她没有血色的嘴唇。
下一秒,林晚棠让开了脸,他的吻落在她的耳垂。
她没什么表情的说:“少爷,别闹了。”
江舒行依旧按着她的双肩,却不敢用力,怕把她弄疼了。
他眼中含着隐痛,唇边划过一抹自嘲的苦笑:“晚棠。”
你的心里还有我吗?
最终,他也仅仅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其余的话一概没说。
他不敢问。
更不敢从她口中听到答案。
小区内有高档的餐厅,不对外开放,专门服务于业主。
这里有中餐也有西餐,其中的黑胡椒牛排是所有业主都极力推荐,且一致好评的。
晚餐就在那里解决。
江舒行把切成均等大小的牛排递给林晚棠,林晚棠道了声谢,用餐叉一块一块的吃掉。
餐厅内的环境很优雅,广播里奏响着轻柔安谧的纯音乐。
牛排很鲜嫩,火候适中,汤汁浓郁。
水果沙拉深得林晚棠的喜欢,最后端上来的是餐后甜品,提拉米苏。
江舒行等林晚棠吃的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明天来个地方,会展中心的地铁站口,我等你。”
林晚棠一愣,诧异的望向神秘兮兮的江舒行:“什么?”
江舒行笑着说:“有惊喜。”
林晚棠莫名其妙:“你要做什么?”
江舒行把餐巾叠好,端起红酒抿上一口,说:“你只管来,晚上六点别迟到了。”
林晚棠垂下眸子,空无一物的眸光静静注视着提拉米苏,她重新拿起餐叉,切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等到咽下去后,她说道:“别忙活了,我不想去。”
江舒行急忙说:“你只要在六点来就行了,有大惊喜等着你。”
他难得这样兴致勃勃,林晚棠抬起脸,问:“剧透一下,我听听。”
江舒行说:“就是……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乘地铁,现在想再跟你原班人马,重温一下。”
林晚棠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她低低说了声“幼稚”,然后道:“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地铁里人又多,又麻烦,六点钟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那时候去凑热闹,真变成肉夹馍了。”
林晚棠吃掉最后一口提拉米苏,说:“别闹了。”
他不是在闹?!
江舒行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又悻悻的咽回去。
可能他的所作所为对林晚棠造成了困扰?
但是,他不想放弃。
“我等你。”他说,“不管你来不来,我等你,多久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