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叁拾壹

    【三日之后,云梦江氏家主江澄约战魏无羡,在夷陵打了轰动无比的一架。

    交涉失败,二人大打出手。魏无羡纵凶尸温宁打中江澄一掌,折其一臂,江澄刺了魏无羡一剑。两败俱伤,各自口吐鲜血,痛骂对方离去,彻底撕破脸皮。

    此战过后,江澄对外宣称:魏无羡叛逃家族,与众家公然为敌,云梦江氏已将其逐出,从此恩断义绝,划清界限。今后无论此人有何动作,一概与云梦江氏无关!】

    闻言,江氏众人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两个少年在这纷乱之中,兄弟之谊终是抵不过世道险恶和江氏一门存亡荣辱,一切都由不得他们。

    【这一架打完之后,温宁亦因其凶悍狂躁的骇人表现,渐渐传出了个不大好听的诨名,那都是后话了。虽然被江澄捅中腹部,魏无羡却并不以为意,把肠子塞回肚子里,还若无其事地驱使温宁去猎了几只恶灵,买了几大袋土豆回去。】

    众人:……什、什么玩意儿?

    把肠子塞回肚子里????

    这是个什么人啊……

    江厌离猛地转头在魏无羡身上来回扫视着,差点上手开始扒拉他的衣服就想检查。好在动手前想起这是在天境中,也知道如今这副模样已让念归姑娘复原,旧时疤痕多已不复存在。

    “阿澄……”

    那时她是知道江澄为此断了一只手,养了好两个月,却不知魏无羡竟伤的这般重,明明说是没有事的……

    “我也不知道,他说没有大碍的……”江澄看着没有魏无羡遮挡后那狰狞的伤口声音不由得渐渐弱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就用自己的肩膀、身躯挡住外界的攻击,以为挡住了就没有人收到伤害了,可他自己呢?

    【回乱葬岗之后,温情给他裹好伤,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因为让他买的是萝卜种子。

    此后,倒是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平淡日子。魏无羡领着五十名温家修士在乱葬岗上种种地,修修屋,炼炼尸,做做道具。每日闲暇时间就玩儿温情堂哥那个才一两岁的孩子温苑,把他挂在树上,或者埋在土里只露出个头,哄他说晒晒太阳再浇点水可以长得更快,然后又被温情一通呵斥。

    如此过了数月,除了外边对魏无羡评价越来越糟,倒也没有进一步发展。

    魏无羡能下山的日子不多,因为整座乱葬岗上所有的阴煞之物全靠他一个人镇住,不能离得太远,也不能走得太久,他又是个生性好动、在一个地方呆不住的人,只好常常跑到最近的那个小镇上以采购之名东游西逛。因为温苑在乱葬岗上待了太久,魏无羡觉得,不能老让一个两岁的孩子困在那种地方玩泥巴,于是某日下山采购时便把他也捎上了。

    这小镇来过太多次,魏无羡已是轻车熟路,摸到菜摊子前,翻来翻去,突然拿起一个,愤怒地道:“你这土豆生芽了!”

    菜贩子如临大敌:“你待怎地?!”

    魏无羡道:“便宜点。”】

    众人:……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夷陵老祖如同泼皮无赖一般在菜摊前和人砍价。

    看着魏无羡如此行为,倒像是见到了小时候在莲花坞各个小摊小贩间穿梭玩乐的那个少年。

    江厌离刚刚因为其受伤还有的担忧被这滑稽语言冲淡了几分。

    【温苑一开始还抱着他的腿,魏无羡走来走去地挑土豆讲价钱,温苑挂在他腿上,挂了一会儿便抱不住了,短短的手酸了,松开休息一会儿,谁知,就这一会儿,街上人流便把他冲得东倒西歪,失了方向。他视线很矮,走来走去,找不到魏无羡的长腿和黑靴子,满目都是一群灰扑扑、脏兮兮的泥腿黑裤,越来越茫然无措。正晕头转向间,忽然在一个人腿上撞了一下。

    那人穿着一双一尘不染的雪白靴子,原本就走得很慢,被他一撞,立刻驻足了。

    温苑战战兢兢仰起脸,先看到了悬在腰间的玉佩,再看到绣着卷云纹的腰带,然后是一丝不苟的整齐衣领,最后,才是一双色如琉璃、冷若冰霜的眸子。

    这个陌生人正神色冷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温苑忽然一阵害怕。

    魏无羡那头挑三拣四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买这些发了芽的土豆,吃了说不定中毒,还不肯降价,被菜贩子嗤之以鼻。谁知一回头,温苑就没了。他大惊失色,满大街地找孩子,忽然听到一阵稚子的大哭之声,连忙冲了过去。不远处,一群好事路人围成一个攒动的圈,正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他拨开人群,霎时眼睛一亮。

    一身白衣、背着避尘剑的蓝忘机僵直地站在人群的包围之中,竟然难得略显手足无措。再一看,魏无羡险些笑得打跌。只见一个小朋友跌坐在蓝忘机足前,正涕泪齐下,哇哇大哭。蓝忘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面色严肃,似乎正在思考该怎么办。

    路人毕毕剥剥嗑着瓜子道:“这是做么事撒?一丁点小伢嚎得嚇死人。”

    有人笃定地道:“被他爹骂了吧。”

    听到“他爹”,躲在人群里的魏无羡喷了。蓝忘机立刻抬头,否认道:“我不是。”

    温苑却不知道别人在议论什么,小孩在害怕的时候都是会叫亲近之人的,于是他也哭哭啼啼地叫了:“阿爹!阿爹呜呜呜……”

    路人立刻道:“听听!我都说了,是他爹!”

    有自以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跑了!”

    有同情的:“好可怜呀,哭得这么凶,是不是被他爹骂了?”

    有不明就里的:“前边怎么回事?让让行吗?我车子过不去了。”

    有怒斥的:“也不知道把孩子抱起来哄哄!就让儿子坐地上哭?怎么当爹的!”

    有表示理解的:“这么年轻,是第一次当爹吧,我当年也是这样的,什么都不懂,老婆多生几个就懂了,都是要慢慢学的……”

    有哄孩子的:“乖不哭,你阿娘咧?”

    “是啊,娘在哪里,爹不管事,他娘呢?”

    在嘈杂的浪潮之中,蓝忘机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哈哈哈……”蓝夫人顿时掩嘴笑出了声。

    青蘅君、蓝曦臣等人在旁边也是忍俊不禁,也是好久没看见忘机这般无措的样子了,也是难为他这么个冷清冷性的人当街被人教当爹。

    蓝景仪也乐呵地看着自家含光君出糗的样子。

    至于蓝思追,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里默默对着天影里的蓝忘机道歉。

    思追年少无知,拖累含光君被众人围观误解,罪过罪过……

    “忘机啊,他们说的可没错,孩子就是要哄的,刚听阿涣说如今也有些族中的子弟送到你这里教养,也别时常板着个脸,该哄的时候也是要哄的。”

    蓝夫人笑够了,转身对蓝忘机道。

    “……是,忘机知道。”

    蓝忘机顿了顿,看了眼怀里的魏无羡,对蓝夫人应声道。

    其实现在送来的子弟大多由他教养,然后玩耍之事自有魏无羡代行。

    所以其实不必担心他不会哄孩子,身边已经有个很会哄人的人了。

    【可怜他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一言一行皆是雅正中的雅正,楷模中的楷模,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千夫所指的状况,魏无羡笑得死去活来,可眼看温苑哭得快断气了,他只好站了出来,假装刚刚才发现这边两人,惊讶道:“咦?蓝湛?”

    蓝忘机猛地抬头,两人视线相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魏无羡避了一下。而一听到他的声音,温苑一下子爬起,拖着两条汹涌的眼泪朝他奔来,重新挂到他腿上。路人嚷道:“这又是谁啊,娘呢?娘在哪里,到底谁是爹啊?”

    魏无羡挥手道:“都散了散了!”

    见没戏看了,闲人们这才慢吞吞地散了。魏无羡回头,微微一笑,道:“这么巧。蓝湛,你怎么来夷陵了?”

    蓝忘机道:“夜猎。路过。”

    听他语气与往常无异,并无嫌恶厌憎、势不两立之意,魏无羡忽然觉得心头一松。忽听蓝忘机缓缓道:“……这孩子?”

    魏无羡心一宽嘴就拴不牢,信口道:“我生的。”

    蓝忘机的眉尖抽了抽,魏无羡哈哈道:“当然是玩笑。别人家的,我带出来玩儿的。你刚才做什么了?怎么把他弄哭了?”

    蓝忘机淡声道:“我什么也没做。”

    温苑抱着魏无羡的腿,还在抽抽搭搭。魏无羡懂了。蓝忘机那张脸虽然好看,但这么小的孩子,大多还不能分辨美丑,只看得出这个人一点都不和蔼,冷冰冰的很严厉,被这一脸苦大仇深吓到,难免害怕。】

    果然这世上敢逗含光君的只有魏无羡一人,也幸得那时蓝忘机已将他当作挚友或是别的什么,纵容他、不与他计较。

    看着那段时日为数不多的心中隐秘欢喜,也听着那时魏无羡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欢颜,蓝忘机心中感慨。

    他低头凝视怀中人半晌,抬手捏上了魏无羡挺立的鼻子,但终归没舍得用力,只是轻轻掐了掐,就像夜晚温存过后的亲昵举动。

    身后的众人:……

    你们俩一个面若冰霜不会哄人,一个在旁看戏看得开心,有考虑过人家啼哭小儿的心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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