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林捕快和周公子。”
路上有人,马车走得并不快,所以秦娴闻音抬抬起头从车窗往外看时,还能看到两人的身影。
周棠错与林禾景两人携手共立在一小摊前,似乎是林禾景说了什么话惹笑了周棠错,他一直挂着笑脸,目光一直挂在林禾景的身上。
她不是说,今日府衙有事的吗?为何现下会出现在此处?
秦娴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檀木扇骨收紧,夹到了她的掌心,她吃痛忙松开手。
马车终于离开,秦娴咬了咬牙,将手里的扇子丢到一旁,再不看一眼。
灯火由盛转暗,马车再走了些时辰,终于停在一处宅院前,宅前种了绿竹,风吹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落雨,这是秦翰贤最喜欢的声音,他爱竹,诗词文章常赞竹,府上迎合他的喜好,各处都种了竹子。
秦娴下了马车,与清莹一同进了门,才走五六步,便被秦翰贤身边的小厮寇怀拦下了:“大姑娘,老爷在正堂等你。”
等她?
秦娴望了一眼寇怀身后的方向,眼珠子转了两下,温声问道:“爹爹今日参加祭神礼,辛苦了一整日,这么晚还叫我过去,是有事要吩咐我吗?”
寇怀只低着头,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娴咬了咬牙,她生母去的早,后母进门后,将秦家上下都打理了,她没母亲护着,这府里的奴才终究没几个把她当回事的。
只得跟着寇怀往前走。
秦翰贤坐在正厅,后母端了杯茶站在他身侧,秦妍坐在下首,与她同胞的兄长秦邱剥着花生。
“爹爹。”
秦翰贤淡淡打量了她一眼:“不是吩咐过你,宴上不要乱跑,你母亲同你二妹妹等了你许久都未等到你人。”
秦娴望向后母,只瞧得她神色淡淡,情绪没有半点起伏。
人人都说她这后母性情高洁,犹若秋菊,可她却惯使这些手段,时常在秦翰贤面前说她不是,使她与秦翰贤父女情份越发淡薄。
也就仗着她不敢辩驳罢了。
秦翰贤不喜后宅这些勾心斗角,又守陈规,她若戳破后母的话,秦翰贤只会责她不敬主母。
秦娴低下头,顺从应声:“人太多,我与母亲走散了,本以为母亲在后头,我便多等了一会儿,许就是此时错开了。”
后母适时开口:“安然到家便好,只是下回长些记性,省得你父亲挂念。”
如此一来,她就成了顽劣不懂事的女儿,倒是因为害得父母担忧了。
秦娴心中苦涩,却也只能点头。
秦妍道:“哪里是走散了,大姐姐今日得了周夫人的扇子,别是想宴会后再乘沈夫人的马车回来吧。”
秦翰贤果然皱起了眉:“周夫人?知府事的夫人?阿娴,你今日换扇,是同谁换的?”
“同周夫人。”
秦翰贤又问:“你往年不都是与李家的姐妹换的吗?”
“今年李家姐姐与二妹妹换了,我……”
“所以你便寻上了周家吗?”秦翰贤怒道:“你知不知道你与周家的婚事后人人瞧你笑话,当日若不是我先开口你退了这亲事,你这脸面早丢尽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替你争了口气,你竟还主动贴上去了?是觉得他家是官,便如此自轻,我素日教你的礼数气节都教到哪里去了!”
后母与秦妍看戏的眼神让秦娴觉得羞辱,更教她难过的是秦翰贤一声声的责备。
“父亲,我听闻是周夫人主动唤大姐姐上台换扇的,许是她觉得对不住我家,今日瞧大姐姐未上台换扇,借此事赔亲事的罪,换扇后,周夫人是不是还送了簪子给姐姐?”秦邱替她说话:“旁人都没有,就单给了姐姐,想来周家是有意于我家修好的。”
“哥哥又不在那处,怎知当时的情况。”秦妍抢着开口:“当时周夫人亲口说了,这扇子是周少夫人要与大姐姐换的,只因是周少夫人无暇亲至,这才托了她。”
“周少夫人……衙门里的那个女捕快?”秦翰贤冷冷看向秦娴:“你大弟还替你辩驳,这周少夫人与你是个什么交情,你又哪年哪月与衙门里的捕快认识了,是不是你知道了人家做了周少夫人,巴巴送上门去与人相交?我倒是不知,你这么能忍气吞声、伏小做低,你如此巴着周家,是不是还怪为父断了你的好前程!”
泪水终于涌了出来,秦娴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在父亲眼中,女儿便是这样的人吗?”
“你是哪般的人,为父如今已然是不知晓了!但你做的这些事,全无我秦家子辈的风骨,我教你认字学礼十数年,竟将你养成这般模样……回去抄百遍家规,仔细想着我秦家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模样!”
*
三日后。
林禾景尽量伏低了身子,目光紧紧锁在街角一身着蓝衣的男人身上。
据药铺掌柜所说,此人这几日一直来药铺买止血治伤的药材,留意了他两天,觉得他与府衙所发放的采花盗模样有七成的相似。
所以今日林禾景一早便埋伏在了药铺,果然如药铺的掌柜所言,此人到了药铺后,拿着药方就催铺子的伙计给他抓药。
林禾景一直随他走出药局,看那人也是谨慎得厉害,一路之上频频回首查看,林禾景心中更是肯定了几分。
若是常人,哪里用得着这般小心。
眼见大路转小巷,林禾景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屋顶跟踪,却在此时见了秦娴抱着几本书与那人迎面走去。
她心中一惊,当日采花盗是见过秦娴的!
她顾不得孟凡鹤的叮嘱,直接现身出刀扑向男人。
男人听身后风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头都没回,丢了药材撒腿就开始跑。
不好——
林禾景急呼一声:“秦姑娘蹲下。”
秦娴正是出神之际,猛听有人唤她,竟也没细想,顺着话便蹲了下去。
等回神再看看是何人唤她时,便见林禾景丢出刀鞘,刀鞘似离弦之箭一般划破空中,狠狠打在一人的后背上。
那人被打中后,随即便摔倒下来,离她只三步远。
秦娴被惊到,身子后仰,便跟着摔坐到地上,手中抱着的书也落了满身。
听着跑步声至,她抬头去瞧,只见林禾景身手利落反绞了那男子的双手,从腰后拿了根细绳将他捆起。
那男子欲挣扎,林禾景便毫不犹豫狠狠踢了一脚,直将其踹到墙边,痛得男人直哼唧。
这时林禾景才转身向秦娴。
秦娴犹是心惊胆跳,见林禾景朝她伸出了手,僵硬着欲去拉她。
却不想林禾景的手却是伸向压在她身上的书,她的手便直直僵在半空中。
眼圈立即就红了。
分明是她教她蹲下的,如今她摔下去了,林禾景竟先去捡书?
等林禾景发觉到她僵在半空的手,一瞬露出恍然之色,又忙将秦娴拉了起来,替她掸了衣上尘灰,最后才将书塞到了秦娴手中。
“对不住对不住……”
林禾景叹了一口气:“此处深巷僻远,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娴抱着书,牙根紧咬。
她在何处关她林禾景什么事,她怎么知晓她林禾景要在此处抓贼,再说了,这江州城中有哪处写了她林禾景的名字,好叫她来自己却来不得。
腹诽半晌,说出来的却是:“我与这巷子中的赵家娘子请教学问,她今日约了我来拿书。”
“怎就你一个人?清莹呢?”
“二妹妹院里有事,借了清莹去帮忙。”
这几日她在府中抄家规,秦妍像是料准了她不敢再生事,终日来寻她的不痛快,今日一早便使人来唤清莹,只道是她这处也没什么要伺候的,自己那处却是要为下回诗画会做准备,请清莹去绣花包。
诗画会,无人相邀她,自然她也不须做什么准备了。
她腕上绑着青色的绸布,先前林禾景以为那是她的里衣,可忽觉得那绸下隐有药香,不由好奇:“秦姑娘的手是受伤了吗?”
百遍家规抄完,手怎不酸痛?
秦娴眼中划过一丝阴寒,顿了一下,摇头相答:“没什么大碍,林姐姐抓的这人是……”
林禾景一慌,欲去挡她视线探寻,但已是来不急,然出乎她的意料,秦娴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打量了地上的人几眼,便又抬头等着她的回答。
林禾景结结巴巴解释:“这……这是采花盗……就那晚那个……”
秦娴抿了下唇,心中微沉,早在沈知茹同她换扇时,她便猜到了林禾景知道她的身份,可等林禾景真的认下时,她只觉得喘不过气。
她是何是知晓的?
她这些时日所有自以为隐瞒得极好的举动在林禾景眼是否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
秦娴想问,可又好像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了。
有些事,心照不宣便好。
她又看了地上那人一眼,面有犹豫神色。
林禾景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见她如此,忙问:“怎么了,是他有什么不对吗?”
“好像……不是他。”
秦娴这一句,让林禾景立即转过头去,地上的男人依旧哼哼唧唧唤着痛,蛄蛹着身子像是寻着机会挣脱捆住他的绳子,发现林禾景回头,他目光躲闪,喊痛声更大,是心虚。
倘若游走江南道,惹得数家府衙束手无策的采花盗是这般模样,那又怎会叫他们数月抓不住他。
林禾景大步上前,单手将男人提起:“姓甚名谁,犯了什么事,老实交代。”
倘若不曾犯事,怎么会不住看着是否有人跟踪,会连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就狼狈逃窜。
男子眼珠子乱飞,叫道:“我没犯事!你个泼妇乱打人,我要到衙门里头告你!”
江州口音。
是江州人!
林禾景冷笑一声,五指在空中挥了个圈又握成拳头,狠道:“去衙门,行啊,我还怕你不敢去呢。”
秦娴小心翼翼站在林禾景的身后,从她肩头露出一双眼睛辨认着男人,小声道:“林姐姐,我识得他,他是赵娘子隔壁家的车夫,他打媳妇,抓他!”
男人目光锁上秦娴,欲放厥词,林禾景挥拳如风,直击他面门,还未碰到他,他就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是是是,我打媳妇。”
这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