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不出所料,虽周棠错到家后便灌了一碗姜汤,换了湿衣还洗了个热水澡,下半夜却仍就起了热。

    连夜请了大夫,开了两方药,早间煮了灌下去,然一上午依旧迷迷糊糊,连话都说的混沌,好容易醒了,周遭未瞧见林禾景,颇有些委屈难过之意。

    沈知茹正端着帐本子在一旁,见他坐起,使人又送了碗药到他床边,自伸手在他脑门上探了探:“热退了便好,你这怎么无端就落到水里去了,好在是夏日,若是冬日,怕是你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榻了。”

    周棠错嗓子干得难受,嘴巴里尽是苦涩,他无力接了药碗,屏气喝了几口,却又被涩味呛住,咳了许久。

    虽然是知晓林禾景大抵是去了府衙,但仍旧抱了一点点希望:“禾禾呢?”

    “出去了。”

    果然如此。

    周棠错仰头将碗中剩下的药汁喝完,沈知茹招手,陵游奉了一碟蜜饯上前,沈知茹道:“含一块压压苦味吧。”

    周棠错摇摇头。

    药的苦算什么,他都病了,林禾景还不在,心里才苦呢。

    头依旧昏昏,他再度倒下去:“劳烦娘在此守着,我已然好多了,娘若有事,可先去忙。”

    在抚州时,沈知茹是有几家铺子的,来了江州,她其实便准备着在江州再开两家,先前已经择好了地,这几日一直在忙。

    “嗯好,你再睡一会儿,娘等阿禾过来,再出去。”

    周棠错原先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禾禾在家吗?娘不是说她去府衙了吗?”

    林禾景正端了一盅粥进门,沈知茹瞧着周棠错目光自林禾景出现便锁在她身上,又怎不懂,抿嘴一笑,起身道:“阿禾,我还有事,棠儿便劳你照料了。”

    林禾景侧目,先瞧了周棠错藏着星子的眼眸,下意识朝他露了个笑,又看向了沈知茹:“好。”

    锦屏扶着沈知茹出去,又小声招呼了探头探脑的陵游,半掩了门,只留二人在屋中。

    “禾禾今日不曾去府衙吗?”

    “嗯,赵大哥说过两天他家中有事,便与我换了。”她将粥放下,取了小碗:“夫君一日未吃,可要喝些粥?”

    周棠错反应了一下,才道:“你是因为与旁人换了休日才在家中的?”

    林禾景毫不犹豫的点头。

    周棠错像是不敢相信,他又确认道:“我生病了,你也要去府衙吗?”

    “啊?若是我当值,怎能不去府衙呢?”

    “那我呢?”

    林禾景奇怪:“夫君自然是在家养病……难不成夫君生了病还要出去玩么?”她好声劝道:“这生病了还是在家中休养,等病好了再出门。”

    “我……”周棠错咬咬牙,决定不再深问:“我要喝粥。”

    林禾景将粥盛到了碗里,直接送到了周棠错面前:“那夫君先喝几口,要是吃得下,我就再盛一些。”

    周棠错眼睛眨了眨,从被中伸出只颤抖、而虚弱的手来:“好,禾禾你将碗给我吧。”

    这端得住碗吗?

    林禾景盯着那只手怀疑,顿了一下,她道:“我端着碗,夫君拿勺子吃吧。”

    “啊……也好。”

    周棠错又去拿碗中的勺子,勺子才握住,便“啪”的一声从周棠错手里滑落,周棠错自责:“对不住,没什么力气。”

    林禾景皱了眉头,想回头寻陵游或是广白来伺候,却发现屋中已无旁人,她只好道:“算了,我喂夫君吧。”

    周棠错眉毛极为克制地抖了一下,然后他虚弱开口:“那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她不常伺候人,动作也不太熟练,但好在周棠错配合,半碗粥很快落了肚,周棠错舔舔唇,音如呢喃:“多谢。”

    林禾景收了碗,与沈知茹先前反应一般:“那夫君再睡会儿。”

    她像是完成了任务,起身道:“我将陵游叫进来陪夫君。”

    周棠错手指勾住她的衣角,在林禾景目光瞧过来时,他面色犹豫道:“你有事么?”

    “倒、也没什么事。”林禾景了然:“夫君是想让我陪你?”

    周棠错没有吭声,林禾景又坐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林禾景先打了呵欠,周棠错倒没什么睡意,他道:“要不说个故事吧。”

    约摸是林禾景常在府衙,所见所闻日日不同样,随意将遇到的事改名换姓编成故事,都有意思得很,周棠错常觉得若非林禾景喜欢当捕快,做个话本先生也不错。

    林禾景歪头想了想:“那说个书生的故事。”

    故事很是老套,大概就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夜半宿于荒庙的奇遇,说是那书生面对财帛、美人的诱惑,却依旧坚持本心,最后考中功名还乡的故事。

    这算是个美好的结局,周棠错却想到了昨夜那个在牢中的书生。

    想到他那时的惆怅,以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情绪说出半生一事无成的模样。

    他心中突然有了些异样:“倘若书生没有考中功名,想到被他放弃的财帛、美人,他会后悔吗?他为什么执意要考功名呢,若是不考功名,有钱、有良人相伴,逍遥一生,不好吗?”

    林禾景道:“故事里头的书生,不都喜欢考功名吗?就像故事里的好汉,一定是惩凶除恶的大侠。”

    说着她手还比划了两下,模仿着出剑的动作。

    周棠错被她的动作逗笑,想了一会儿:“那如果书生选择了钱财,会是个什么结局呢?”

    林禾景良久没开口,周棠错都以为她没有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林禾景道:“那应该就成为了一个有钱的书生了吧,不过我觉得,还是考功名好一些,毕竟那他是书生嘛,若想要钱或者是其他,那故事的人物就应该是商人或者其他行当的人。”

    “书生就该考功名。”周棠错看着上方,若有所思:“那我呢?我应该做什么呢?”

    *

    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周棠错第二天便全好了,虽有些虚弱,然病去如抽丝,能起身,已经算得上大好了。

    他抱了册志怪话本躺在葡萄架下,葡萄已经开始结果,只是还不明显,果子又青又小,捏着也硬硬的。

    陵游捧着药过来:“爷,天热了,你要不还是坐到屋里去吧。”

    周棠错才不愿意待在屋里,他喝了药,支使着陵游到屋里去:“去将我前些日子买回来的木箱拿出来。”

    那还是和林禾景一处出门时买回来的,里头是雕木头的物件儿,当时寻了个借口,说是扇子丢了,后来他提着木箱回头,林禾景竟也没过问。

    陵游将木箱出来,依着周棠错的示意将其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为了摆放妥当,他与广白又合力再搬了一张桌子出来。

    周棠错一整日便都呆在桌子前。

    *

    晚间,林禾景捧着绿豆水出了屋门,准备坐在葡萄藤下吹会夏风。忽瞧见藤椅上放了只木雕的歪腿大鹅,一只鹅掌厚,一只鹅掌薄,形态像是伸长了脖子去够吃食,可脑袋雕得和脖子一般粗,样子实在有些丑陋。

    这是谁的玩具?

    正想着,周棠错匆匆忙忙从屋中跑出来,见到她手中的大鹅,一下止了步伐,林禾景顿了一下,将大鹅送到他面前:“这是夫君买的吗?怎么买了一个这么丑的鹅?”

    周棠错一下失落起来:“丑……丑啊。”

    瞧他这副模样,林禾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掩不住嘴角上扬:“这,不会是夫君做的吧。”

    周棠错极快地将那大鹅从林禾景手中夺走:“就是做着玩的。”

    林禾景眼尖,反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

    周棠错的食指和中指上,大大小小布了十数道口子,细细密密,有的伤口交错,瞧着便是一伤再伤。

    “这是怎么回事?”林禾景眼神犀利,见周棠错避而不答,目光也与她错开,她追问道:“是因为做这只鹅受的伤吗?还是因为其他。”

    周棠错抽回手:“无事,我等会儿去擦一下药便好了。”

    因为那个“丑”字,他无比地泄气。

    转身进屋后,便想将方才不慎落在外间的木鹅丢掉,可一想这是他忙活了一整日的成果,手又慢慢放下。

    他看了看手中的鹅,确实模样不大好看,想起先前陪林禾景在店里瞧到的、那些栩栩如生的动物,越发的泄气。

    门在此时又被敲响了,门外是林禾景的声音:“夫君,开门。”

    周棠错自觉手中的鹅丢了他的人,实在没法开口请她进来,至少眼下他不好意思再见林禾景了。

    然后林禾景喊了第二遍。

    罢了罢了,她笑话就笑话吧。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就为美人一笑,他才是花了一整日雕了个玩意儿,如此便能哄林禾景一笑,还是划算。

    他将门打开,详咳一声,目光飘散:“还有事啊。”

    林禾景侧身挤进门:“夫君两只手都受了伤,涂药应该不大方便,我来给夫君擦药。”

    她将药瓶放下,又将别扭的他拉回到桌旁,目光触及到那个鹅时,她眉眼弯弯,仍是抖着身子笑,甚至手都有些颤抖了:“夫君是头一回雕刻么,真有天分。”

    她笑得毫不掩饰,周棠错都不知她到底是真夸还是讽刺于他。

    等林禾景好不容易收了笑意,才将小药瓶打开,以无名指点了药膏,轻轻送到他的手指上。

    伤口细而密,她目光几乎是凝在他的手上。

    药香包着林禾景指尖的温度,携带着细细密密的痛意一路走到他心上。

    周棠错想屏住呼吸,可那药香却像是顺着他指上的每一道伤口涌到了他心口处,积攒多了,那香气便再也散不去了。

    “是重了吗?”

    他的手指在轻轻的颤动着,像是因为不忍痛意而在克制。

    周棠错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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