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府衙府衙!”
周棠错躺在葡萄架下,絮絮不止,须臾烦躁地坐起,向着正伺弄花架的陵游同广白道:“你们说,她是不是眼里只有府衙!案子都破了,还去府衙做什么,休息一日会如何?”
“少夫人今晨不是说了是替旁人当值一日。”广白安慰道:“后面少夫人便能多一日不去府衙了。”
周棠错依旧不满意,躺在椅子上半晌平静不了,扇子扇得哗哗作响,过了一会又“噌”地坐起。
“……要不今日去买风筝吧,上回风筝挂在树上了,要是不买,日后出去玩就不能放风筝了!”
江州城中此时卖风筝的极多,样式比他在抚州书院中见过的多多了。
陵游向来时他说什么都应好的性子,当下便放下手中的水壶,小跑着过来:“爷,路过豆花馆的时候,我们再去吃一碗咸豆花吧。”
周棠错看着陵游,若有所思:“陵游,你近来是不是胖了些。”
下巴肉眼可见的圆润了。
陵游大惊:“真、真的么?”
广白收拾了东西,走上前来,细细打量:“嗯,是比往日肥了。”
陵游面上现出纠结的神色,片刻后:“那要不咸豆花就不吃了吧,小秀昨日说奴胖了奴还不信呢,可爷也这样说,定然是真的了。”
周棠错起身,出葡萄架时阳光乍打在他的脸上,光线颇足,他下意识便以扇子挡住了眼:“嗯,那便我与广白吃,你在一旁看着。”
“谢爷。”
“啊!爷不能这么偏心!”
*
去的风筝铺子不算大,店里只一面如同屏风一样的木架、另还有入门便见到的那面墙上挂着风筝,木架之上的风筝个头小,多如周棠错丢在城外某棵树上的燕子风筝一般,样式也差不多,就是燕子、老鹰、蝴蝶一类的花纹。
墙上挂着便要大好些,龙、凤、蜈蚣一类的买回去还要自己装一下的。
铺里只有一个掌柜,五六十岁的模样,穿着深蓝色的布衣,坐在柜台的后面,手中拿着毛竹架,正以纸糊着,看着模样颜色,是只仙鹤。
周棠错很是喜欢,便支着手看着他做,等他糊完,还上手替那掌柜画了仙鹤的两对翅膀。
掌柜笑道:“小公子手稳,这羽翼的线条匀称,把老朽店里其他的仙鹤风筝都比了下去。”
陵游听到有人夸周棠错,立刻就神气起来:“那可是,我家爷的丹青可厉害了。”
周棠错也得意:“那就要这个吧。”
于是包了仙鹤风筝,三人出了风筝铺子。
陵游高兴道:“爷,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放风筝?爷画的风筝,肯定是所有风筝里最好看的一只。”
周棠错漫不经心的答道:“等什么时候禾禾有空了再去吧。”
陵游才发觉:“爷,您最近怎么总是提起少夫人?”
广白直接从后拍上他的脑袋:“少夫人与爷是夫妻,自然是要放在心上的。”
周棠错唇角上扬。
此时在街上遇到了申元诚。
两人已有些时日不曾相约,眼下见了,周棠错却没了久别重逢、难得一见的欢欣。
或许是因为那夜林禾景关于朋友的那番理论。
周棠错并没有有意将申元诚往那几句话上想,可莫名的,总是记起是申元诚将他引去了赌坊。
倘若这赌坊非是什么好去处,那申元诚引他往一赌坊,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呢?
申元诚迎了上来,抬手道:“周兄!”
周棠错用力的摇了摇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抛去。
倘若申元诚是真心与他交朋友,他这般设想于他,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
便也放下心中芥蒂,浅笑着抬手还礼:“申兄,许久不见,不知伯父身体可有好转?”
“啊、家父、哦,家父身体已无恙。”
申元诚露了个笑颜:“多谢周兄挂念……这两日手气好,我赢了些钱,时近正午,我请周兄去酒楼吃一回水酒如何?”
陵游小声嘀咕:“不应该先还钱么?”
周棠错摇摇扇子,体谅道:“你有银子先紧着家中吧,这吃吃喝喝我来便好……去如意馆还是客满楼?”
申元诚笑得更是开怀:“那多不好意思……”
陵游小心拉着周棠错衣袖:“爷,不吃豆花啦?”
“陵游说的可是街头的那家豆花铺子?”申元诚笑道:“我刚才从那处来,那铺子没开,听闻好像是老板家中有事,要歇两日。”
那便只能去吃酒楼了。
此处离客满楼近些,几人便择近而食,三五杯酒下肚,申元诚红了脸道:“周兄啊,你便是脾气太好。”
呦,听多了旁人说他性情顽劣,夸他脾气好的倒是不多。
周棠错吃着醋鱼,报之一笑。
“我家那个蠢妇,平日絮叨至极,但凡我出门,她便哭喊撒泼,好像我出去了就要死了一般。”申元诚拍拍腰间:“可我出门,是为了家中生计,我若不赢些银子,难道要指着她做针线活养活一家么?”
周棠错笑容有些勉强,许是心中想着林禾景,总是温意,听申元诚称自己的夫人作“蠢妇”二字,他便觉得犹如侮辱了林禾景一般。
“想来嫂夫人也是担心申兄,说几句便由她说几句,她还辛苦做针线活,申兄又怎能说她不是。”
哎呦,他家禾禾也辛苦呢,整日为了府衙的事跑来跑去。
申元诚摆手:“周兄是不知这些妇人,给她些好脸色便要蹬鼻子上脸,我知道周兄成亲不久,正是与夫人情浓之时,可我作为过来人,适时劝周兄一句,这妇人的话啊,要少听,都是些眼皮子浅薄的囫囵话,她今日不让你去赌坊,你听了,赶明儿她就敢让你这辈子只娶她一人,妒妇!”
一辈子只娶她一人吗?
周棠错唇角扬了扬。
这不本该如此么。
“我家夫人是衙门的捕快,所见所识要比常人要多些,她的话,我听一听,也是应该的。”
“哎~不是。”申元诚连连摆手:“这女子做捕快,性情得多么凶悍,周兄啊,你莫不是被她吓住了,我与你讲,这世上的女子多呢……你是知府事的独子,家中多几房又有何妨?”
申元诚眯起眼,勾出一个“你懂得”的笑容:“要不今日,我带周兄去一处,让周兄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江南女子的温柔小意。”
周棠错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忍无可忍,冷笑地站起身:“申兄醉了酒了,这顿饭便吃到此处吧。”
说完,也不等申元诚反应,便领着陵游同广白下楼。
“竟然说我夫人不好……”
周棠错站在酒楼门前叉腰回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他朝着陵游、广白吩咐道:“日后见了他,不必再打招呼,只做不认识罢了。”
陵游小声提醒:“爷,他还差咱们五百多两银子呢。”
“那就除了还钱,其他时候都当不认识!”周棠错往前走:“竟敢……哼!”
*
林禾景揉着脖子坐在路边的凉茶摊下:“这还没怎么样呢,江州怎么就热了起来,到了夏日再巡街,可有得受了。”
孟俞从摊位前端了两碗茶坐下,推了一晚到她面前:“热倒还好说,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看你揉了一上午了。”
“昨日睡得有些落枕,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她端起茶喝了一口:“下午我们往东城走走吧,我应了昭然给她带个小豆饼回去。”
“周府的那个小丫鬟?”
林禾景点点头,动作扯到了脖子,又是如针刺的痛意。
孟俞好笑:“你的月钱就那么点,总给那个小丫头带零嘴,你自己可还够用?”
“够的,昨日在街上遇见了夫君,他银钱没了,我便将荷包给了他,晚间他给我时,里头装了满满的银子。”林禾景无奈笑道:“我大概数了数,得我在府衙拿两年的月钱那么多。我还回去,他让我平日吃喝用,吃喝又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便给昭然多买些零嘴吧。”
孟俞按在腰间的手收了回来:“我倒是忘了……”
忘了什么事呢?
他没有说下去。
只闷闷道:“钱够用就好。”
喝完凉茶,他先起身:“那就去城东吧,顺路去医馆给你看看脖子。”像是怕她拒绝:“我娘的药也该抓了。”
林禾景果然没有拒绝。
巡完街,顺路买了饼,又绕去医馆,被大夫下了几针后,林禾景疼了一整日的脖子终于好受了些。
她和孟俞往回头,边走边感叹春日人懒,多走几步便觉得困倦。
离周府还有段路,孟俞扫了几眼,这几日他跟着孙丙巡街,倒是发现了江州城中许多条小路:“疲累么,那要不抄近道,快一些。”
能早些归家,林禾景自然求之不得,二人便折向小道,一番绕行,果然比走大路要快了许多。
林禾景笑道:“这般走,怕是到家时,这饼还是热——”
“啊,求求你们,再宽限我几日,我保证,我保证再过几天就还钱!”
前头传来打斗哀嚎的声音,林禾景和孟俞对视一眼,收了大意,齐齐轻步向前。
“宽限你几日?申公子,你欠了咱们赌坊是十几二十两银子吗?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给你几天你能凑全啊!你是要把你爹卖了还是把你媳妇卖了?”
申元诚高呼:“我,我夫人娘家,有钱,我让她去借!”
“拉倒吧,你媳妇早与她家断了干净,你在这儿哄你爷爷呢?”
“我、我能的!我和周公子是好友!”申元诚脸上一片青紧,嘴边皆是血沫:“就是江州知府事的公子周棠错!我同他是好友,我去向他借钱,他一定会借给我的!各位大哥,你们行行好,再宽限我一些日子,上一回的五百两,我不也还给你们了吗,你们记得吗,后来我还给了你们三十两的吃茶钱呢!”
“哦~周家的小公子啊……就是那个你说你爹病得要死,哄他借银那个?”
“是是是。”
“哈哈哈,你也真是把他当朋友啊!上次五百两是你爹病的要死,这次一千五百两,得你全家要死了吧!”
在一片嘲笑声中,他们忽觉背后凉意。
“江州府捕快,林禾景。”
“江州府捕快,孟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