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碧霞元君手指看去,不远处一个后生模样的人站在云中。
若是妺女没记错,那模样,应该是李奕。其实妺女是没见过李奕的,她能猜出来,也是凭着直觉。
碧霞元君:“他本是天后宫里挑灯的童子,慧娥可能你忘了,几百年前你两拌了几句嘴,有这渊源在,才有了你们人间这宿世的孽缘。”
慧娥点了点头:“多谢娘娘教诲。”
那书生模样的男人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盒子,站在碧霞元君身边。
妺女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突然心里有一种很奇怪但是说不出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慧娥,又看了一眼那‘李奕’,问:“你就是当年那个盛王宫里提刀杀叶冰裳的那个小太监?”
男子手打道号含笑点头:“回夫人,正是小童。”
妺女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微笑爬上她的嘴唇,她看着碧霞元君说道:“多谢娘娘襄助,娘娘大恩,妺女铭记于心。”
碧霞元君笑着一伸手,那男子缓步走到妺女面前,行了一礼,就把怀里抱着的那盒子递给妺女。
碧霞元君补充道:“这是我和天后娘娘送给夫人的一份礼物,还请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妺女蹙眉接过,站起身看着那盒子。
普通的花梨木的素盒,抽开之后,里面是一副卷轴,拿出来展开一看,画的是一对夫妻在海上打鱼,旁边有一艘船,浪很平静,太阳很温和。
妺女很费解的看了看那男子,问:“这是什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天后送给夫人的东西,小童并未敢看,自然也是不知的。”
碧霞元君又又补充道:“想来也是天后的一份心意,左不过是一幅画,夫人就留下吧。”
妺女狐疑的看了一眼碧霞元君,又瞧不出又什么端倪,只得漂亮话不要钱的往外说,最后辞别了碧霞元君,和徽娘下凡去了。
慧娥把两人送出宫门,此一别日后恐再难相见。
慧娥变回了仙娥,自然和凡尘断了缘分,可是看着自己在人间的女儿,又看着妺女,心里五味杂陈。
只是此时此刻再说不出那许多感人肺腑的话来,只得道一声珍重,祝一句成功,许一个心愿,愿他日再能相见。
妺女带着徽娘走了,下凡的时候徽娘摸着自己的小心口对妺女说:“还是夫人定力足,我现在的心还在嗓子眼呢。”
妺女此时看着镇定,其实脑袋空空,她觉得思绪一下子涌入了脑子,但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
徽娘见妺女不说话,又问:“夫人,方才您也是胆大,那娘娘让你坐,您还真就坐了?”
妺女撇了她一眼,满不在乎的说:“她是我的晚辈,我要是真和你一样跪了,她恐怕就要急了。”
徽娘听完,心跳得更快了。她是知道妺女身份的,只是不知道这位的身份在碧霞元君面前,也是够瞧的。好在妺女并未端什么架子,显得随和,否则真要尴尬了。
回到宣武伯府,已然过去了一天一夜,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妺女穿着素服,人们知道宣和县主那个修仙的女儿回来了,也纷纷好奇,看到是个高瘦冷毅的女子,眉目冷淡,也都没了什么交好的心。
回到府里,妺女又去看了看荣庆王府那两房夫人,这次天花,大房和二房都死了一两个儿孙。
这几年两位夫人也都和妺女有了往来,见到妺女忍不住又抹了眼泪,诉说着小姑子故去的事儿,兜兜转转又说到自家的儿孙,反正就是妇道人家总是哭。
妺女心里叹了一声,宣和这是回天了,又不是真死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万年劫难,哪一世到最后,那濒死的恐惧不是真的?
想来宣和在死前,也是经历了恐惧和痛苦。妺女看着荣庆王府的厅堂窗外的天不禁感慨,这或许就是人世间的苦难吧。
回到府里,公冶寂无还没回来。
这几年妺女的丫鬟们都纷纷出嫁了,藤山倒是留了下来,藤山说她自小便有这念头,及笄之后梳起不嫁,妺女倒也由着她。
藤山见自家主母回来了,立马麻溜的让丫鬟们去烧热水熨烫衣物。
这几年看得出她倒是个忠心的,没有乐华的敏感,没有天香的随性,但是也没有嘉卉的贴心,有时候妺女看着藤山,她觉得藤山仿佛就是一个综合了她所有丫鬟的长处,却没有他们短处的一个人。
妺女浸泡在浴桶里,藤山此时已然快三十了,面上已然开始衰老,她给妺女顺着头发,手指缓缓的,给妺女按着太阳穴。
妺女这些年隐隐感觉到藤山心里是有个人的,但是无论她如何问,藤山就是不说,也罢也罢,就这样吧。
“夫人在想什么?”藤山柔柔的问。
“县主殁了,我总觉得心里有根弦断了。”妺女还是有些不快的,其实宣和说得没错的,妺女这些年一直留在京都陪着宣和,为的,其实是弥补嘉卉当年所受的那些委屈。只是这些,妺女不愿意去承认。
“这场瘟疫太可怕了,奴婢的小侄儿也没了,看着嫂嫂哭,奴婢也很难受,可是,他们还会有新的孩子,可怜的是我那侄儿,才五岁。”藤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妺女这些年的感觉一直都是这样,藤山是很细致的,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不贴心,远不如天香那般亲近,妺女总觉得,藤山和自己总是隔了一层。
妺女没在说话,屋外传来脚步声,听着便知道是公冶寂无回来了。
他穿着貂裘大氅,身上带着风雪,进来的时候带了一阵寒气。
“居然下雪了?”藤山愣愣的说。“夫人,我再去拎两桶热水过来。”
藤山一直都是这般,每次都很‘识趣’的避开他们二人相处的时候。
“太上皇这回又熬过来了,但是皇后应该快不行了。”公冶寂无脱下大氅挂在衣架上,搓了搓手在炭盆上烤了烤。
妺女在浴桶里看着他,缓缓的说:“皇后这人,有些小心思,却也不是什么坏人。当年她利用我构陷玉嫔,我心里倒也不怪她,只是觉得女人这一生太多不容易,哪怕就是做了皇后,都无法真正的自由。”
这件事,其实妺女一直都知道,所以在那之后妺女就很少和皇后亲近了,应该说,和宫中的女人都很少亲近。原因无他,你们怎么斗法那是你们的事,不要扯上我。
公冶寂无走了过来,坐在妺女身边的凳子上看着她,正想说什么,屋外突然狂风大作,然后风止从云头落下一人,正落在院子里,吓到了在屋外正好提水进来的藤山。
公冶寂无:“我出去看看,你先把衣裳穿好。”
妺女一蹙眉,公冶寂无匆匆出了门,她这边穿好了两件寝衣,批了件加绒的披风,挽了个简单的髻就出了门。
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少年跪在冰雪里,扑倒在公冶寂无的怀里。
“寂无,他是?”妺女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两个男人在院子里抱成一团。
公冶寂无抬眼看妺女的时候,两眼已然蕴满了泪。
那少年听到妺女的声音突然愣住了,他抬起头。
妺女就看到了一张清俊秀丽的脸,长得很像公冶寂无,可是那神态,却很像自己。
“娘。”小小声的,仿若抽泣,他跪行而来,从院子里走了两步,妺女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她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走来,走到妺女跟前又跪了下去,抱住妺女的腿放声痛哭:“娘,我是无言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妺女早已猜到,可是此时亲耳听到他叫自己一声‘娘’,心里还是震惊的。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落在雪地里变成了冰。
“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
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来,妺女也算是狠心的,竟然一次也没去衡阳宗看过无言。
小小的少年哭成了个花猫,他快到公冶寂无的耳朵却是不及他的身高。十六七岁的模样,眼神里却没有稚气,眉如剑眼如星,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这两人生的。
妺女摸着他的面庞,连道三声好,拉着儿子的手进了屋。瞥见了一旁的藤山,吩咐道:“藤山,去倒两壶热茶,少爷回来了,再拿两碟糕点过来。”
公冶寂无也走了过来,一家三口又哭又笑的攀肩揽背进了屋。
藤山叹了口气,拎起桶转身去准备了。
妺女给儿子拍了拍身上的风雪,公冶寂无去捣鼓了下炭盆。这些年无言的近况他们也是知道的,拜了药王谷掌门霍方为师,魂魄齐全之后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