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做贼一样,有些慌乱的,赶在邵观淮打电话回来之前把血迹给清理好了。
“这几天肯定是不能碰水的,最好还要跟着涂药”,沈宿顿了顿道:“我认为这处伤你瞒不过他。”
“我没想瞒着,也不会瞒他”,施禾然左右手对比看了看,笑道:“我是要把吓人的东西都先弄掉,这样他看着就不会那么难受心疼了。”
沈宿感觉心上被重重一击,沉默好半晌才也笑了下:“嗯,好。”
又过了一会儿,邵观淮是和施埮一起进来的。
他们让沈宿整理了点冰袋什么的工具好带在身上随时用,然后兵分两路。
因为俩准毕业生还有稿子要讲不能缺席,得去晚会现场,邵观淮则陪着施禾然去公安局先处理事情。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些轻车熟路。
等施禾然做完笔录出来,施埮和沈宿也又在外面等着了。
邵观淮揽住她肩膀说:“剩下的就交给律师吧,别担心。”
“嗯,我有点饿了诶”,施禾然轻松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吃点夜宵吧?”
沈宿说:“别吃辛辣的东西。”
“好,那走吧。”
施禾然跟着邵观淮挪了两步,突然转身,看向还停在原地的施埮。
对方目光无焦,似乎是在发呆。
“哥?”,施禾然喊了他一声。
施埮晃了下,绷住唇没说话。
“怎么了?”,沈宿抬手捏住他的一边肩膀,蹙眉问道。
施埮这才缓缓抬眸,看着施禾然。
“我…才想起来”,施埮表情复杂,艰难道:“在鬼屋,汤悦问过我一句话的。”
邵观淮闻言转过身,向他走了一步。
“问我认不认识林盛。”
“我当时没在意,一直都没想起来,今天才…”
“施——埮——!!!”
邵观淮顿时跟保险片被拔掉的□□一样,蹭地就闪到他身前,怒气盎然,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挥拳。
施埮从他动作的那刻起就感知到了,没躲,只是转眸看向他。
施禾然和沈宿两个人一拉一挡,都下意识在阻止,但最终邵观淮自己,却主动在拳头即将接触到施埮侧脸的时候生生停住了。
“邵观淮!”,施禾然松气一瞬,赶紧进一步去扯抱住他的手臂。
邵观淮任她动作,被拽退了一步,但锐利的眸子却死盯着施埮没挪动半分。
“你该庆幸,你长了这张脸”,他沉声道。
这张,和施禾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总是能鲜明地提醒着人,那一份砍也砍不断,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
这句话,像是刚才那拳没有被收回一样,把施埮打得不仅不能言语,更是有种狠狠坠地的错觉。
这瞬间,施埮心中百感交集,很是复杂。
他首先想到,沈宿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不是他影响着邵观淮对施禾然的态度,而是反过来的。
太正确了,此刻回忆起,实在是太正确了。
邵观淮刚刚居然真的能忍得住没打过来。
他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一拳。
汤悦…汤悦…鬼屋。
为什么啊,他为什么就是没注意!没想起来!对方那个时候,明明就已经打出了一张明牌!
但凡他在意一些,哪怕是多看一眼汤悦的表情呢,会不会就能发现不对劲。
那之后林盛是不是就有可能被提前揪出来而没办法产生二次伤害,至少…至少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对不起…”,施埮蓦地抬手捂住脸,有些崩溃道:“对不起!”
沈宿扶住人,冲怒气未消的邵观淮说道:“你别这样,你别说了。”
邵观淮紧咬着牙,忍得浑身都在抖,内里也非常痛苦。
施禾然看着如今的局面,突然就懂了,汤悦的报复计划和林盛的异曲同工之处。
他们,每次其实也都是要把施埮算进其中的。
从未遗漏。
太狠绝了,也太知道刀子怎么捅才最让人深刻难挨了。
施禾然脊背发凉,喉咙酸涩,哑声道:“不要,你们不能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然然”,邵观淮紧抱住她,抬手给她擦眼泪,心疼道:“别哭,你的伤会加重的。”
“我不打了,我也不说了,我错了好不好?”
施禾然一听眼泪流得更多了,她把头重重砸进他的怀里,也崩溃道:“不许认错!你们谁都不许认错!凭什么!他们都还没认错!你们谁都不许给我认!!!不许认!!!”
她沉闷的吼声让剩余三个人齐齐一僵,继而汹涌的无可奈何与心疼,浸满了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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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暂时带她去我那儿住”,邵观淮靠在车头的位置,侧目瞥了眼副驾上,疲惫睡着的人。
“回寝室这伤不好解释,她也不想让叔叔阿姨担心。刚好最近也没课了,是复习周…”,他收回目光问面前的人:“这伤,多久能好?都有什么注意事项没?”
沈宿说:“后面配合热敷,上药,最多一周。注意事项我整理好一会儿微信发你。”
“嗯,好,谢谢了。”
邵观淮直起身子,临抬脚前,冲后面的施埮冷静地说了句:“我也怪我自己。”
“我们都该承认错误的,但付出代价的方式不能是执着过去已经没办法改变的事情,不如就放在未来补偿吧。”
施埮盯着他没说话,直到他上车,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
“是这么回事儿,别想以前了。我们这毕业了,不管再忙都有一个月的假期”,沈宿拍了拍他肩膀说:“所以不如想想,病号餐要怎么做才好吃又营养?”
施埮侧目看他:“……”
邵观淮把施禾然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就醒了。
顺从地跟着动了下胳膊,但赖着眼睛没睁开。
直到平稳一路,被小心放在个软塌塌的东西上,她才舍得张开眼睛。
她是被放在了客厅的一个长沙发上,周围环境明亮陌生,但某些角落有些熟悉。
这是邵观淮前两个月刚买下来的一个小三居室,为了去公司方便,两人之前视频通话的时候有通过镜头看到过一些地方,但今天这是第一次来。
“趁我睡着,居然把我拐到你这儿来了?”,施禾然半撑起身体调笑了一句。
邵观淮把旁边的一个靠垫拿过来给她垫着头,配合道:“现在才发现,已经跑不了了。我要关你一周。”
“唔,一周啊”,施禾然故作为难一瞬,然后眨眼道:“你只想要我一周吗?”
“……”
两人之间,施禾然刻意的撩拨从未失手过,邵观淮呼吸重了一瞬,被那双本就眼含桃花偏还要秋波送情的眼睛勾去魂。
只是,他正要有所动作,目光又止不住下移,看到了那张依旧泛红泛肿的脸。
他又瞬间被浇灭了所有邪念,浑身上下只剩心疼。
邵观淮倾身下去抱住人,有些悲伤道:“我真没用啊。”
“怎么会,不许这么讲”,施禾然抬手拍他的背,安慰人的架势,轻声道:“要不是你给的底气,我不会单刀赴会。我知道你一定会及时出现的,所以才一点都不害怕。”
邵观淮声音颤了颤道:“有时候,我倒希望…你能胆小一些,软弱一些。”
施禾然一窒,嘴里莫名有些泛苦。
邵观淮胳膊渐渐收紧,头埋进了她的颈窝,一贯喜欢的姿态,有些凉的吻轻缓地落下。
“然然,我很害怕。”
“我…我今天在那门口看见你被打成这样,我简直快疯了!”
——刺啦
布料被生撕开的声音跟着在施禾然耳边炸开,她偏头垂下目光,看见自己身上那可怜的短袖从肩膀处直接被分成了两半,她米色的肩带当即暴-露在了双方的视线当中。
她知道不合时宜,但脸色仍是从内里不由自主地又红了一层。
“对不起”,施禾然吞咽了下道:“以后不会了,真的。”
“真的都结束了。”
邵观淮粗喘着气,伏在她身上微微发抖,似乎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目光也没落定。
施禾然见状动了动腿,膝盖曲起往上,在这人身上轻轻撞了撞。
邵观淮这才侧目看她,表情是还没完全收回去的凌厉。
施禾然笑了下说:“你好凶哦。”
“?!”
邵观淮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怔了下。
然后赶紧把那破碎的布料重新合上搭盖住那一侧肩膀,上一秒还无法控制的怒气这一刻直接异变成更无法控制的羞意,他耳朵都红了。
邵观淮紧急补救了了下后起身,偏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也没关系”,施禾然覆住他还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忽地严肃道:“我知道你害怕,我也向你保证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是我食言了,对不起。”
“你是受害者,你不用说对不起的”,邵观淮有些心痛道。
施禾然张了张嘴,喉咙酸涩,她昂脸苦笑道:“你说,到底是我们这群来来回回互相道歉,抢着把错误归到自己身上的人比较好笑,还是,他们那种爱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的人,比较好笑?”
“然然”,邵观淮呢喃了一声,不安地盯着她。
施禾然没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下来,她摇头道:“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
“汤悦这件事过后,我才发现一个问题,在他们眼里,在他们的眼里,法律的惩罚也许都不算是惩罚。而他们的报复计划,却是结结实实无一例外地都成功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
施禾然重新扑进面前人的怀里,昂头问他:“为什么混淆是非的人到头来只有快意,反而像我哥,像你这样的人,却要心中难受煎熬?怎么会这样?”
“你说,无法让人真心悔过,反省错误的惩罚,那还叫惩罚吗?”
“然然”,邵观淮狠狠蹙眉道:“你不要这样想,你这样想,就正中其下怀了。”
他不免又开始自责,刚才不该那样颓丧的,但他此刻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用力捏了捏对方的肩膀,坚定灌输道:“我不是说过吗,因为施埮是你哥哥,他在乎你爱你,我也是,所以你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受了什么伤害,我们心疼的同时都会责怪是自己没保护好你。这种情绪和心境并不是那两件事所独有的,而是哪怕换做你和我们出去玩不小心磕碰到了腿我们都会这样的,懂吗?”
施禾然吸着鼻子,沉默片刻后点点头。
邵观淮扯出一个笑,凑过去在她唇上奖励般地亲了一下。
“再说所谓惩罚,是,也许对于他们来讲,他们不觉得那算什么,可是,在你我看来,由法律所降下的审判,最是公正不阿,这是我们所信奉的准则与真理。我觉得,用我们认为最严厉的方式去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就足够,且正确。毕竟,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要的是公正,并非报复。”
最后一句话彻底把施禾然心中小小的茫然与怨气击碎。
他懂她的,懂她藏在不解下反向的心疼,懂她在苍茫怀疑中依然想要坚守的信念。
从分叉的路口处退出来,施禾然趴在邵观淮身上最后一次发泄痛哭。
是解脱,是释怀。
就算施暴者永远不会忏悔,她也无所谓,不在乎了。因为,这个斑斓社会的规则早已判清对错,她没有被信仰辜负,并终将因此变得愈加坚定与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