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五月。
这一天,秦复与宋晚云去上海取婚纱。
外滩的某家高级婚纱店内,宋晚云正在试穿一件露肩,蓬松公主袖,宽大裙摆,搭配长手套的白色婚纱。秦复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悠哉地看未婚妻忙活。
女店长使劲地夸赞准新娘:“宋小姐,这是昭和式婚纱,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这种婚纱比较华丽,必须是您这种高挑纤细的身材才能驾驭呢!”
宋晚云虽然高兴,但还是要问未婚夫:“秦复,怎么样?”
秦复答:“很好。”
宋晚云不高兴了,“每次都是这么说,换一个。”
秦复立刻改口:“不错。”
“太讨厌了!”宋晚云佯怒,“秦复,你总爱捉弄我!”
店长和店员们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秦复也笑了,“晚云,确实是很好看。”
宋晚云这才心花怒放。
不必说,店员们又是一通夸赞。
所有人都不知道,秦复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是的,他看着眼前穿着婚纱的未婚妻,想到了三十三年后的那次婚姻,以及那个神秘的女人。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他娶了她两次?
蓦地,他意识到他又在想象她了。难道他真要这样念叨她三十三年?那得耗费他多少心神?真是太可恶了!将来遇到她,甭管她是否貌若天仙,他都要好好地教训她一番。谁教她吊了他三十三年的胃口?
宋晚云发觉丈夫在出神,忙问:“秦复,你怎么了?”
秦复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望着镜中的她,“晚云,你太美了。”
宋晚云努努嘴,“惯会甜言蜜语。”
“我只是说实话。”秦复吻了吻她的面颊。
宋晚云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好一对恩爱夫妻,而且财力雄厚,店员们十分羡慕。
结帐的时候,店长对这对夫妇说:“秦先生,宋小姐,我们家不但经营高级婚纱,也能订制礼服。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过来。”
宋晚云问秦复:“你愿意陪我过来吗?”
“乐意之至。”秦复搂了搂她的腰,“但是款式我不在行,你得自己拿主意。”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三十五年后,他将为一个特别的女人订制了一件特别的礼服,而且是亲力亲为,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宋晚云也不知道,她知足地说:“能陪我就够啦!”
秦复欣慰地颌首。
取完婚纱之后,秦复又陪宋晚云逛遍了上海的高级商场,买了许许多多的名牌。此时的他,坚定地认为这种事情十分无聊。然而他绝对想象不到,三十三年后,他将心甘情愿地陪一个特别的女人,做完所有他曾经认为十分无聊的事。
宋晚云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她十分开心。
晚上,宁波市江北区某饭馆。
徐云清一进门就在老位置上见到了他的老大,他快步走过去坐下,“老大,久等了。”
“我只先到了五分钟。”秦复给他倒酒,“怎么样,素琴给你写信了吗?”
徐云清马上掏出一封信,“刚刚收到的,我还没看呢。”
秦复接过信件,三两下拆开,再细细看完。接着他把信交给徐云清,徐云清看完之后,又把信交给他。没错,孟素琴写给徐云清的信都被他收走了。
徐云清喝了一口酒,“素琴在柳州当了一名语文老师,李秋冰又是公务员,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不错。当然,物质上不能跟你和宋小姐比。”
秦复说:“素琴不在意这些。”
“是的。”徐云清点点头,“她搬进李秋冰那间简陋的小房子的时候,很是高兴。她将屋子收拾得很好,看得出来,她很爱惜。”
秦复的目光十分温柔。
徐云清问:“你和宋小姐的婚礼都准备好了?”
秦复答:“今天去上海取了婚纱。”
“那么高级的婚纱,宋小姐穿上一定很好看。”
“不及穿棉布旗袍的素琴。”
“老大,她已经嫁人了,你也即将结婚。”徐云清叹息,“不要乱想了,好吗?”
秦复颌首,“素琴的父母怎么样?”
徐云清说:“很好,放心吧。”
秦复想了想,“云清,素琴的父母由我看着,你到柳州去,可以吗?”
“我到柳州做什么?”徐云清不明白这个安排。
秦复解释说:“我们家和宋家将在柳州办一个工厂,我想让你去当二把手。虽然工厂不是很大,但是你拿来练手非常合适。你不但能学习管理,还能学会如何与地方上打交道。而且有你在柳州,我和素琴的父母也就放心多了。当然时间不会太久,三年。你能接受吗?”
徐云清知道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所以他大喜过望,“老大,我可以即刻走马上任。”
“不急,你还要参加我的婚礼呢!”秦复笑了,“工厂也要到下半年才能开张。”
徐云清摸摸脑袋,“我真是个大老粗,真怕把厂子干砸了。”
秦复说:“云清,我相信你。”
徐云清举起酒杯,“老大,我敬你。”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秦复突然敛起笑容,以无比阴沉的神色对他说:“徐云清,今后除了我,你和任何人喝酒都只能是点到为止。”
徐云清知道,这是秦复对他的警告。他之所以如此警告自己,是因为他看出了自己个性中的弱点。而这个弱点,将来可能给他带来致命的危机。
不得不说,徐云清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也是一个服高人的人,他立马答应:“老大,我一定牢记你的话。”
秦复见好兄弟十分开窍,满意地笑了笑。
这时候,徐云清握住他的手,“老大,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调整好状态。”
秦复笑了,“你放心。”
几天后,一九八五年六月八日。
外滩天主堂,一场盛大的婚礼在这里举行。
婚礼的尾声,宋晚云被伴娘团簇拥着,准备拍合影。这时候,她朝某处望去,果然看到了虞新月。只见她正站在伴娘团的边缘,脸色不太好看。是的,虞新月反对宋晚云拆散秦复和孟素琴,所以她不愿意来参加婚礼。后来禁不住宋晚云的苦苦哀求,这才勉为其难地来了。
宋晚云看到昔日好友如今这般冷淡,心中十分难受。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不可能放弃秦复的。所以,她只能别过头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站在摄影师旁望着自己微笑的秦复。
今天的他真是英俊极了。
只见他穿黑色西装配白衬衣,打着时髦的银色领结,法式衬衣上的袖扣银光闪闪。这实在是一位好看得夺目的新郎,不输任何一个男演员。他不但样貌出众,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而且在生意上十分有天赋,这可是她父亲说的。这样的一位妙人,竟然是她的丈夫。
想到这里,宋晚云笑了,笑得甜蜜又骄傲。
晚上,海曙区某洋楼。
宽敞的卧室内,洗尽铅华的新婚夫妇在长沙发上依偎着。
宋晚云搂着秦复的胳膊,“秦复,没想到你竟然同意住到我们家,你真的不会觉得委屈么?”
“你们家就你一个女儿,肯定舍不得放走的。”秦复吻她的额头,“再说江北也近得很,想去随时去。”
宋晚云马上说:“你放心,我会常去拜访的。”
秦复拍拍她的面颊,“乖。”
忽然,宋晚云问:“……她过得好么?”
秦复笑了,“很好,你放心吧。”
宋晚云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她那么快就结婚了。那个李秋冰,真的可靠吗?”
秦复说:“云清说他很好,那就不会有错,不要再担心了。”
宋晚云放心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秦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她低呼:“秦复,你要做什么?”
秦复以行动给出答案。
窗外,夜色旖旎。
同一时间,广西柳州。
孟素琴正在小书房里备课,忽然,一阵风拂来,窗户被吹开了。她立刻放下课本,起身去关窗户。等她再度回到书桌前的时候,她看到了日历上的日期:一九八五年六月八日。
她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她也努力不去想这些事情,可是当她看到这个日期的时候,心中仍有隐隐的痛楚。
是的,她仍然爱着他,即便她已经和李秋冰结婚了。
她甚至去想象他的婚礼有多么盛大。新娘的婚纱想必高级又美丽,一定远远胜过她的那件白色棉布旗袍。他们的新居,一定是一栋漂亮的洋楼,而不是她现在居住的这间简陋的小房子。他们的出入将有漂亮的轿车代步,还有司机为他们服务。而不是像她和李秋冰这样,只有一辆自行车……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已经结婚,她不应该再去想他的事情。他再好再优秀也与她无关,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配不上他的家世。只有宋晚云那样的女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太太。
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想到这里,孟素琴撕掉“六月八日”这张日历并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扔完日历之后,房间里进来了一个人。
没错,就是李秋冰,他的手中拿着一个袋子。
孟素琴迎上去,“秋冰。”
李秋冰将袋子递给她,“素琴,这是我送给你的。”
孟素琴欣喜地打开了袋子,接着从里面取出一只白色皮包。
不得不说,在看到皮包的那一刹那,孟素琴是有些失望的。虽然这的确是一只真皮的包,但是质感十分一般,款式也谈不上多么美观,远远无法与秦复送她的那些洋牌子相比。幸好秦复送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被她留在了宁波,一样都没有带过来。否则带过来了,李秋冰看到那些高级货,心中会是什么想法?
蓦地,孟素琴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他们的条件本来就相差悬殊,怎能进行比较?
李秋冰不好意思地说:“素琴,我只能买得起这个,委屈你了。”
这句话让孟素琴冷汗直流,她忙说:“这已经很好了,我自己都买不起这样的包呢!”
李秋冰由衷说:“素琴,你真好。”
“不,你才是真的好。”孟素琴看着他,“自己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私房钱,竟然拿来买一只包送给我,真傻气。”
李秋冰说:“你值得。”
孟素琴放下皮包扑进他的怀中,“秋冰,你对我真好。”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李秋冰拥紧了她。
孟素琴落泪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爱自己的。
如此,那些过往都算了吧!
那些不属于她的浮华与精彩,让它们彻底地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