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客栈。
由于未来几个月都是旅游旺季,房间火爆,即使想租也罕有面对面预定能租下一个月的,夏邻学看她梗着脖颈又从另一家“如云客栈”中走了出来,看来又是无功而返。
像看她可怜,夏邻学问道:“你看院子你有没有兴趣?”
肖莎略带为难地看他一眼。
夏邻学又道:“你进门去问的时候我也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事发突然,他们不少在云南有房的都把房间出租了,再不然就是刚刷过漆房间空着但住不进去。有人给我支的招,这附近有家小院空着,以前拿来做民宿用的,现在民宿不干了准备租给个人。”
“可以短租吗?”
夏邻学说得看了才知道。
他们俩又风尘仆仆地往夏邻学定位的小院去,来迎的是小院原主人的舅妈,说她这个外甥:“常年不在家天南海北满世界跑,都不知道花钱买这个院子做什么。”
又问面前一对因疲于奔波而有些狼狈的璧人:“两位从哪儿看到的招租信息啊?朋友介绍,那不错,提前和你们说清楚,我们院子是整租的。最少三个月起租,什么?只租一个月?就你一个人租?那不大行。”
院落分为上下两层,共四个房间,二层卧室地势高有景观,推窗能看到对面另一间隔墙小院的背脊,从二层俯瞰能望见枝繁叶茂的树荫遮盖着院落内部一个较为低矮的凉亭。
凉亭埋在润黄色的小花与肥厚的叶片中,尽显生机盎然。肖莎对这里很是满意。
但说清了个人的情况后,舅妈明显感到浪费时间面露不快。
夏邻学在旁帮忙劝,脸盘好看倒是吃香,舅妈先开始还态度强硬,夏邻学劝了几句。
“您这房间装修这么漂亮空着多可惜,”“这花是黄钟花吧?这花是越打理开的越盛的——”
态度温和又不冒进,不一会儿面色不悦的舅妈态度便有所软化:“这事儿我决定不了,我得问问我外甥,人家是收租的,房子也不归我,我就是个看门儿的,依着我的意思早租给你们啦。”
打电话时,舅妈转过身去。
夏邻学走到肖莎身侧:“喜欢吗?”她正看着那株开得旺盛的黄钟花:“喜欢是喜欢,就是怕没缘分。”
“咱们最不缺的就是缘分,”夏邻学浅声道:“我看这院子特适合你。”
“从来没租过一个月的,你确定?你是房主你想租就租。”
舅妈那边压着声音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半惊喜半困惑的表情。
夏邻学对肖莎意有所指地一笑,示意她:“成了。”
“我这个外甥还蛮听劝,我说租一个月也是钱,总比空着好他就答应了。小姑娘你说你那个表妹什么时候过来?最晚十天是的吧?她来了记得打我电话,电话号码你们不是知道嘛,记得叫你表妹住进来后记得登记。”
提前交押金三千,签合同时一手交合同一手交押金,租金价钱出乎意料的低,她起初有点儿不敢相信。
换算下来每天花费比住酒店、客栈要划算的多。
做成这笔交易后肖莎莫名想到夏邻学说过他会“未卜先知”尽管最终他解密自己不过是观察力过于常人,但如今现在这座秀美清丽的小院里,肖莎甚至想相信夏邻学确实有特异功能,说过的话都能一一应验。
舅妈再次带他们参观院子,讲解院子的构造:“这是卧室,卧室旁边是厨房,喜欢自己做菜就做菜,不过厨房里没有调味品这个要你自己制备,一层最左边那间是卫生间——”
参观一圈后连夏邻学都颇感慨道:“我都心动了。”
“心动了就租嘛,隔壁那间院子也是我们家的,不过比这个要小很多,当年附带着一起买下来的,你喜欢你就也住进来好啦。”
夏邻学看了眼肖莎的背影,偏过头去。
她的背也挺得笔直,看上去因不必再苦寻住处而气定神闲,那双无后跟的平底鞋贴合着她的脚掌。
走每一步她都无意识地脚跟动一下,以缓解脚跟处的不适感。
在大多数时候夏邻学都是个为她考虑的人。
他想极力地把握分寸,令自己看起来不像占她的便宜。
包括这间院子也是他提前打好招呼串过气才得来的。
她很喜欢这样雅致幽静的东西,看肖莎养的铃兰,写的瘦金就一目了然。
思忖片刻夏邻学说:“算了吧。”
“你想租就租不用在意我。”
肖莎背对着他在凉亭处驻足,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
他负手扬起脸表情奇异地看了看她。
三天后夏邻学搬进旁边那座院子。
*
以往在夏博垣的书架上曾有他收藏的北洋画报。
其中有一本现在已记不清出版的年份,内页里有一则短讯“北平北海有中年男女二人蹈海,经警救起,送往间同仁医院。女坚不说姓名,男子自称缪姓‘心中’原因系不能偕老,故作同命鸳鸯……”在侧有一小行娟秀的注释“心中,日语情死也。”
肖莎问他:“还有这种说法?”
他们做了小半个月的邻居,邻里和睦。
肖莎在沿小路叫卖的瓜农处买来只硕大的西瓜,宽约半臂长,累死累活地搬到厨房,却找不到前几天才用过的水果刀。
敲开夏邻学的门对上他清泉似的一双眼:“有刀吗?”夏邻学睁大了眼睛打量她。
“我要切西瓜,有刀的话能不能借我一把?”
一把锋利不足娇小有余的水果刀握在肖莎手里,硬是砍出了劈山救母的架势。
夏邻学靠近了想帮忙,才走几步,西瓜就像崩开了似的,一声巨响,从中央劈开的半段西瓜自切菜板边滚落,磕在脚边溅起三尺高。
肖莎转头惊恐道:“西瓜炸了——”就看到身后夏邻学满身溅得都是瓜瓤。
她应该先道歉,可是看夏邻学在身后狼狈的样儿,肖莎抽出厨房纸替他边擦黏在肩膀边的西瓜汁,边笑得直不起腰。
幸亏瓜瓤沙甜,不然都对不起他们把厨房折腾成案发现场。
西瓜伤人事件平息后,还算她有良心,端来切了片已无害的“炸弹”,送到脱下外套的夏邻学身边。
听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讲故事。
夏邻学仰着脸透过纵横的叶片望向湛蓝色夜空顶端那只圆钝的月盘,诚实道:“我也不大明白,只是很难想到他们的将来,如果他们还活着现在也逾期颐之年,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幼稚还是刻骨铭心。”
“可能都忘了,一百来岁遇见的大风大浪太多,桩桩都铭记的话也忙不过来。”
肖莎举起块西瓜和他隔着托盘坐在院落斑驳的石阶前,未能为近百年前的旖旎长吁。
夏邻学被她务实地甚至有点儿笨拙的回话逗笑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浪漫。”
“天生的。”肖莎说:“再浪漫也没月亮浪漫,你喜欢浪漫你多看两眼。”
今天的月光稠得像云,像是张开嘴就能咬下一口清辉,她张口时感到嘴里冷飕飕的,可能也和冰镇西瓜有些关系。
夏邻学说他喜欢她的比喻,目光下落落在她脸颊那一侧,月光披散在肖莎的眼角眉梢,他也学着她张嘴吞月,显露出不符年纪的幼稚。
笑挂在嘴角问她:“博物馆去的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来着?”肖莎愣了下问道。
夏邻学腾出举西瓜的手指,指了指她挂在手机顶的钥匙扣。
“你还挺细心的。”她说起自己的参观经历。
像是在写游记攻略似的,把看过的还有印象的藏品和他说了个遍,其中还有超度亡灵的法杖头。
“印象最深的是法杖头和降魔杵,听讲解是用以超度亡灵的祭祀用具。之前在其他博物馆里看到的祭祀用文物有个叫招魂幡的,我印象最深,画有地下人间天上三层空间,为墓主赐福的春神叫……”
一时卡壳,夏邻学在侧咬着西瓜淡淡接道:“句芒。”
“对!”肖莎口吻很是憧憬:“草木复苏万物之始,”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春神句芒。”
“是迎接重生的。”
夏邻学轻声低头在她耳侧补充。
“外套等我洗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就送回你那儿,今天对不起啦。”
她还憋着想笑,夏邻学凝注着肖莎的笑眼,心境平和不知不觉口吻温柔起来:“我随时有空,你还衣服的话敲敲门我就出来接头。”
夏邻学的小院和她的相差不足几十米距离,那里同样种满了素雅清新的花朵,只不过夏邻学院里的是一人高攀上凉亭顶的红木香,浓郁热烈红的耀眼。
他前脚刚阖上小院的大门,后脚就传来一阵低沉的敲门声。
“这么快就洗好了?”
夏邻学推开门,轮廓被红木香映衬得热烈俊朗。
肖莎像是有些恍惚,像她第一次见他,是在玉龙雪山一望无垠的白海。
两种极端的色彩在这一刻仿佛同样的浓烈,同样衬托着玉立的夏邻学。
有君如玉且如璞,从此人间无颜色。
肖莎有片刻看呆了过了几秒才说道:“我明天要去观音峡。”
“你一个人去?”
“我一个人去。”
“现在是两个人了,我明天去接你。”
他的耳朵和耳朵上竖立的绒毛是被红木香映衬得发红还是由于有半分的羞怯而发红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肖莎面前夏邻学会变成一个生动的人,流露出少有的真实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