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一出生就沉稳谨慎,沈流玥的性子除了妹妹影响和家教外大多受宫中熏陶,在未入宫前,偷溜出府的事情也算熟悉。
景岱出生时,拥抱、亲吻、诉说爱意,这些母子间的亲昵她不曾缺少分毫,怀胎十月她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
何况,她对皇帝也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只是后来随着景岱长大,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宫中谋杀皇子的事情无人敢做,陷害妃嫔却层出不穷。
沈流玥担心儿子,景岱为人和善待人亲近哪日被人算计都不知道,在生活中越发约束景岱。
只要不犯错,就不会给他人可乘之机。
道别后沈诺希独自返回小院,沈府是她生长的地方,在府中时琼华和琼莹是她院中大丫头,也不是实时都陪在她身边。
经这几次与景岱的接触,她断定亲人在景岱心中还是占据一定分量。
当初朱正桦离世,二殿下的阴招让他看清皇家血缘的脆弱,在绝对权利面前,无人能抵挡诱惑。
当贪婪掌控人心时,欲望将会没有边界。
驭心术不是一朝学成,也不是坐在龙椅上就能学会,有才之人通过殿试可以筛选出来,但如何驾驭他们,让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不是简单一道命令,无数赏赐就可以做到的。
景岱需要一个可以教导他驭人之术的臣子,教他那些太傅不屑宣之于口所谓的腌臜事。
有沈仲牵头,“请”学子前往北镇抚司不算什么难事,先把那些家世背景雄厚的带走。
剩下的即便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小九九,也不敢私自躲避北镇抚司问话。
谁都知道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姓什么。
聚齐人只用了一上午,京中人手同时撒出去,学子们又大多聚集在那几处。
等中午街上热闹发现少人时,景岱已经坐在北镇抚司指挥使的位置上现场出题准备考校。
该备的笔墨早就有人备下,只是场面不太雅观,学子们一排排坐在校场埋头奋笔疾书。
和殿试不同,景岱不要求用八股文的格式作答,两个时辰内结束测试。
他会一一翻阅,优秀者留下,剩下的自行离开。
后日放榜,此次测试和殿试的占比,六四开。
学子们心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晨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一路心惊胆战的来到北镇抚司。
心中怨怼还未平静,就在校场上看见皇帝的身影,从得知增添测试,到他们落座动笔,间隔不足一个时辰。
未见到景岱时,还有人抗议,想要煽动旁人一起反抗,他们这些通过会试的人从籍贯上来说已经算是官身,寻常人等也不能对他们动刑。
得亏几位掌权的大人都在一旁,北镇抚司的名头也无人不知,众人心中犯了嘀咕,入朝和入狱就在一念间。
待景岱出现,亮明身份,再闹腾的学子也瞬间熄火,全族的性命让他们不敢逾矩。
人群中有人抓耳挠腮,也有人仰天长叹。
殿试后大部分人松懈下来,人松懈的时候,就是遗忘速度最快的时候。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一张张答卷被人收回,和殿试的整洁工整不同,这次收回有五分之一的人直接淘汰。
心慌手抖,字迹潦草,词不达意,都是常见现象。
景岱也确实如他所说,亲自看完剩下的答卷,从太阳落山到朝阳升起,卷子被分为三类。
一类没有阅读价值,一类中规中矩,只等与殿试试卷核对信息,这两批人都已陆续离开,剩下的三十二份被留下。
沈诺希一大早睡眼朦胧中被召来北镇抚司,昨日行动她丝毫没有参与,一整天连房门都没迈出。
生怕自己这个重点对象被人怀疑,她要做的事情适合突击,不适合广而告之招惹太多目光。
今早,师傅来府中找她时,沈诺希还惊讶一瞬,她低估了景岱对她的信任。
到达时,朱景岱在议事厅中和沈仲等人正交谈,看沈诺希过来示意她绕后在屏风中等待。
沈仲也不知怎么想的愣是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和身旁官员一脸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剩下那三十二人被带进议事厅,时辰还早,每个人脸上都带有浓厚困意。
昨晚又是个不眠夜。
身边人陆续离开,一开始他们还分外惶恐,祈祷自己也能快些走。
慢慢的留下的人越来越少,大家反而安定下来,剩下的学子大多名声在外 ,能同他们待在一处应不是什么坏事。
这年头能读书到殿试的学子无一不是家中有所积蓄,在人情世故方面也少有像潘季那般不近人情。
如今被带来议事厅面见皇帝,虽然疲惫,该有的礼数还是都很周全。
景岱免了他们的礼赐座,从书案上拿起试卷逐一提问,旁边太傅根据他们的回答延伸问题。
刘博雅在学子中很是出挑,知识面广泛,回答条理工整,一旁站着的文官频频投去赞赏的目光。
这三十二人中最让沈诺希意外的是,竟然包含郑瑞,在看见郑瑞进门的一瞬,她就联想到景岱估计是出了与河道相关的问题。
不出她所料,昨天突击测试提出的问题大致可拆分为三个方面,河道治理、边境贸易、朝堂党派。
这三重问题就像悬在景岱头顶的利刃,稍有不慎一处崩塌,就够他忙活几年难以脱身。
每个问题就都尖锐,冗杂在一起更是难以下笔,沈诺希在一旁听的直起冷汗,文官句句不饶人,设身处地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和刀尖起舞,地雷阵里除草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轮问完后中场休息,景岱身边的贴身公公走进来,让沈诺希就刚才学子回答再出一题。
一下让她犯了难,朝堂政务,她几乎未曾涉足,之前灵光乍现都是根据当下一点击破。
现在要出一个问题考在场三十二人,一时没了主意。
问哪方面,又该如何切入,体现她价值的同时,又不能太有野心让景岱心生危机。
左思右想,朝堂颁布任何政令都需依据律法推行,百姓生活质量,对外经济往来也都逃不过法理。
既然让她问,不如就让这些学子提出律法中的不足,并说出解决方法,了解他们能力侧重的同时,也为日后修订律法提供思路。
沈诺希把想好的问题低声告知公公,话头有了,景岱问或不问,那就是不是她该考虑的了。
眼看公公躬身和景岱耳语片刻后退下,紧接着就听到自己刚才的问题从景岱口中复述。
学子纷纷陷入沉思,又很快就有人起身作答。
景岱未置可否,提问后只是聆听,等众人安静后,让沈仲把他们请出北镇抚司。
厅中官员也相继离开,他们要抓紧时间核对,等景岱回宫第一件事必然是看名单。
“有劳姨母奔波,看完这些学子答卷,心中感慨万千,有此栋梁之士何愁大明繁荣。”有人从旁力挺,又何惧位高孤寡。
“上天庇佑,我朝不缺人才,妥善安排他们,未来必然一片光明,”沈诺希听完整场回答也很感慨,他们口中说的细节她一知半解。
可几位大臣脸上的希冀做不得假,这批学子是有大才在身,任用得当定会惠及百姓。
在这生活几十年,她时常会有今天这种恍惚的错觉,仿佛与这个时代灵魂共振,自己这粒落错地方的尘埃也在尽其所能的推动历史的车轮。
“妥善安排…一定。还要多谢姨母相助,有什么我能做的姨母尽管提。”
景岱从不吝啬对身边人表达心意,母妃恪守礼仪规制,他若再畏畏缩缩,两人相处何谈亲近。
“突然提起,一时没什么想法,等日后有了,我再告诉景岱,如此可好?”
名字到嘴边毫无障碍的滑出,以前她最爱把景岱的名字挂在嘴边,时常景岱长景岱短的叫,姐姐说她叫景岱就像叫自己养的小宠物一般。
自从景岱登基后,两人交谈总是刻意避开称呼,她怕景岱尴尬,也怕自己逾距。
她能看出景岱的失落,也能看出他碍于情面不好开口指出。
君臣有别,在没有把握之前,沈诺希就算看出也不愿做出头鸟。
“好,姨母可要记得,什么时候想到了就来同我说,什么都可以。”
听见沈诺希如此称呼他,朱景岱心生欢喜,姨母是叫他名字最多的人,继位后这个称呼好久没有听到。
他仿佛被人扒去朱景岱的躯壳,强行套进皇帝的模子,外表光鲜尽责就好,内里如何无人在意,也无人敢来试探。
两人又寒暄几句,景岱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离开的事情,脸上严肃的表情几乎被纠结打破。
“辛苦你了,做的很好,遇事果决坚定,这次决断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我们能拥有你是人生幸事。”
沈诺希上前两步抱住眼前站姿挺拔的人儿,打破君臣界限。
做了好事的孩子值得大大赞赏。
光阴流转,不知不觉景岱的个头已经撵上她,有朱正桦和姐姐的基因在,景岱未来的个子几乎可以预期。
得到夸夸的少年帝王心满意足,有些害羞的告辞后打道回宫,拥抱也是他最喜欢表达喜爱的方式。
姨母总能看透他的纠结和渴望,并且不介意做那个打破伪装的人,他很喜欢姨母的主动,佩服姨母的勇气,身份交换后,他未必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