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街道办事处搞起了以‘中秋佳节’为主题的文化活动。这回，活动倒没办在云间书店了，但配合宣传的任务还是交给了霍老板。
于是方力坤过来了，带着大幅活动海报过来了，指名要求张贴在书店最显眼的橱窗位——这让刚刚用心布置完橱窗的霍老板很是不爽。
“你得理解，”方力坤安抚他的臭脸，“毕竟是中秋活动，有赏月有赛诗，还有书法展览等等，这氛围与书店最契合了——不然你要我把海报挂哪儿？因为乱收费而频频被投诉的小杜维修店？”
“哦谢天谢地，他家终于被投诉了。”
“还是成天低头打麻将，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的棋牌室？”
霍文涛闻言，不语。
“要么，生意兴隆的情侣宾馆？我想情侣们进门登记时，谁也不会注意到墙上的海报的。”
霍文涛依旧不语。
“还是拐角处的成人用品商品？他家倒是一百个愿意，还想趁势搞个联合活动，什么——中秋赛诗赏月之余，别忘了与爱人共赴亲密，明年月圆时怀里就会多一位家人……”
“……行吧，”霍文涛投降了，“就挂这儿吧，月底活动结束时，我会第一时间拆掉的。”
“没问题！”
…………
折腾半晌，海报终于成功地把橱窗遮了个严严实实，霍文涛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见方力坤手机响起，他瞥了一眼来电人，接电话的声音波澜不惊，
“搞定了，等会儿就能走……你要过来吗？行……”
霍文涛讥道，“怎么，还有人要带海报来吗？是想顺便把我的大门和招牌都给遮了吗？”
“不是……”方力坤收起电话，语气平静得甚至死气沉沉，“是我女朋友，我们汇合了一起去吃晚饭。”
“女朋友？”霍文涛一愣——上次他被一个泼辣姑娘骂得狼狈不堪，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儿吧。
“很意外吗？”方力坤笑了声，“毕竟你和桑绮是自由恋爱，从搞暧昧到结婚花了两三年吧。但相亲不一样，遇到对的人，相亲的速度可以非常快。”
“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平静地打断霍文涛，“我可以告诉你，这一次，我很坦白。”
“……有多坦白？”
“从未有过的坦白。”他叹了口气，“事实上，是她先坦白的。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神情恹恹地告诉我，她前男友抛弃她出国定居了，而她始终走不出那段感情。可即使如此，她的青春被耽误得所剩无几，她也到了必须结婚生子的年龄了——按照她的话说，‘不然的话，我的人生就输得彻彻底底了。’
她还说，她心中始终会留着前男友的影子，不一定是爱，兴许是恨，或者是执念，或者是对青春的缅怀等等。如果我介意的话，喝完咖啡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了。她不想瞒我，也没有足够的演技去演一个唯爱丈夫的女人。”
霍文涛听着，“所以你才说，你遇到了‘对’的人？”
“是的！”方力坤仰头，望着天边的云霞，“我们心里都住着别人，但因为世俗的原因，我们需要合法的伴侣和孩子，于是我们一拍即合。那天，我也很坦诚地告诉她，我上一段婚姻的失败就是源于我对大学女友的执念，可以称之为是‘精神出轨’，但……但我也说不清楚，我对何美慧好像也不止是爱不爱这么简单……是一种执念，或者缅怀？当我语无伦次的时候，她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她说，她全然理解我。于是，我们在一起了。顺利的话，兴许明年，你就会收到我再婚的请柬——当然，来不来随意。”
“我不会来的，谢谢。”霍文涛爽快道。
“我就知道。”方力坤迟疑片刻，“其实……有朋友在外地出差时，说瞧见了罗允心——就是我前妻。她肚子很大了，身边跟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原来她一直躲着我，是已经有新人在旁了啊。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还没离婚时就认识了那个男人……”
霍文涛一愣，想起罗允心的伴侣虽然是位女性，但身材高挑，若特意做男性化打扮，的确会令人误会。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方力坤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横竖是我对不起她。我实在没脸对她苛责什么。也无意打扰她的生活。”
霍文涛挑眉，“你这倒算是句人话。”
“我也想过对她和孩子多尽些责任，虽然爸妈让我忘记从前，抓紧找下一个，但……但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我对罗允心也能更坦诚一些的话，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他苦笑一声，“所以这次的女孩儿，我觉得，我兴许可以和她好好地走下去。”
没有爱情，有的只是，好好地走下去。
霍文涛一时语塞，远远见一个身材削瘦，面容清冷的女子走过来，与方力坤打了个招呼后，并肩走了。他们说话的语气，客气得宛如刚认识的新同事，但说话内容却是，
“明天去我家吃饭吧，我爸妈想见见你。婚庆的事，你问过了吗？”
“问了，具体细节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都可以。其实可以按照你上次结婚时的流程走，大家都省心。”
“啊，你不介意就最好了。婚庆婚纱之类的，我还存着联系方式。”
“不介意，婚礼不过走个形式罢了。”
………………
霍文涛目送他俩离开，推门走进书店，心头竟有几分郁结。
遥想许久之前，自己也做过好几年的单身汉。那时候，爱情对他而言并不怎么重要，他可以对何美慧坐怀不乱，更可以从失败的感情中顺利抽身而去。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人生没有爱情也无所谓，他可能这辈子也遇不到一个令他动心的女孩儿，但那又如何？他可以通过相亲找一个看着顺眼，脾气过得去的女孩儿，和她按部就班地扮演一对寻常夫妻就好。
反正爱情的本质只是多巴胺的分泌，是一种幼稚无聊，迟早会消散的把戏罢了。
直到，他遇到了桑绮。
此时的霍文涛回想起当初的想法，竟生出几分后怕来——没有爱情，仅仅为了结婚而缔结的婚姻，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
霍文涛的思绪飘得很远，直到他注意到坐在落地窗边的桑绮，见她正抓耳挠腮地盯着手机，不知在烦恼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他走过去，毫不留情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心。
“啊呀……没，没什么……”桑绮下意识地收起手机。
霍文涛眉宇一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还能怎么从严……啊呀别揉了，我交代我交代！”桑绮投降道，“其实，我买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你……”
没错，今天是霍文涛的生日。桑绮难得休息，那些附近商户发的优惠券对霍文涛而言就没啥吸引力了，等会儿他俩打算提前闭店，去上次因台风而没去成的餐厅庆祝。
“然后呢？”她居然还准备了礼物？他万分愉悦。
“是限量版男士古龙水，几天前就在网上下单了。但可恶的商户缺货也不告诉我，一直找借口拖着不发货，直到昨晚我都在和商户吵架。刚才再看一眼，商户居然直接关闭订单了，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亲，实在调不到货，给你退款咯’，搞得我再买其他的也来不及了……”桑绮叹气，为自己预备的‘惊喜’落空而感到失落。
“哦，是嘛。”他脸上漠然，心里却笑开了花：怪不得昨晚临睡前，瞧见她握着手机在打字，一副偷偷摸摸又气急败坏的模样。
“喂喂……”她不服气地龇牙，“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一句——啊没关系，心意到就好。不是吗？”
“也许像小林姑娘那种大度的人会这么说，但我不是，”他坦坦荡荡，直言不讳，“我就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你……”桑绮气成一条河豚鱼，“好吧好吧，我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那你说想怎么办吧！”
“晚餐是我订的，你就该出礼物，”霍文涛一派理所当然，“没有古龙水，就用别的什么来弥补吧。”
“行，那我们吃过饭后去商场吧，你选我付款。”
“不用，我们吃过饭早点儿回家。”
“哈？”
霍文涛于是深深地笑了，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我的意思是，吃过饭后，我们早点儿回家，用别的什么来弥补吧……”
于是桑绮后知后觉地听懂了，因为她轻声骂了句，“……讨厌，你这人……真的很讨厌……”
………………
霍文涛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阵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和桑绮正在哼唱的什么正流行的外文歌曲。
他的思绪于是又飘得很远，遐想着，若桑绮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三十好几的他成日被父母唠叨，也一狠心为了结婚而结婚，那现在又会过得怎么样的生活呢？
兴许，也会在彼此生日时吃一顿美食，送一份礼物。但在礼物缺货时，只会简洁明了地交代一句，
“抱歉，买的古龙水没货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爱用。”
烛火摇曳的晚餐时分，彼此看手机的时间多过看对方。回到家后轮流洗漱，并肩躺在床上，想着在此特殊日子总该做些什么才应景，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一方先说了句，“困了，先睡……嗯，祝你生日快乐！”
另一方好似如蒙大赦，顺势道，“我也困了，睡吧。”
当然，以上这些统统是霍文涛的幻想——看来有个做编剧的老婆，他耳濡目染，胡思乱想的功夫更上一层楼了。
而以上幻想统统在浴室的水声停止后戛然而止。不多久，伴随着玻璃移门被开启的声音，以及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静止在他床边时，霍文涛的脑袋里已然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没错，他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她——是那个穿着那件能要他命的蕾丝睡衣的桑绮。
桑绮勾勾嘴角，脱下黑框镜放在床头柜上，因为眼前的模糊而上床时踉跄了一下，却不偏不倚地正好摔进霍文涛怀里。
“啊呀……”
她轻呼一声，随即嘴唇就被堵住，发不出其他声音了……
………………
“哦，天呢……”昏暗中，他忿忿一句，“居然用完了……”
这种关键时刻忽然发现安全措施用完了，霍文涛觉得自己半条魂都在半空飞了。
桑绮抿嘴一笑，忽而搂住他的脖颈，暗色中难掩一对明亮的眼眸，“其实，可以不用的。”
“哦？”
“上次你说的，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由我来决定。嗯……我想过了，工作是永远也做不完的，而你也的确老大不小了……”（详见九十一章）
“我……”霍文涛还想说什么，但桑绮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抵在他的嘴上。
她笑得如此温柔，“先听我说完，我才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期待，其实我也想要……告诉你，我已经吃了几天叶酸了。所以，今晚我们可以不用，真的……”
“桑绮……桑绮……桑，绮……”哦天呢，除了反反复复喊她的名字，霍文涛已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其实我也想要’这句话，如同丘比特之箭，深深地射中了他的胸膛里。
……………………
虽然末了，还是必须让安全措施登场，因为霍文涛猛地想起一件事——桑绮根管治疗的疗程还没结束，接下来免不了会用上麻药和消炎药，眼下还不是怀孕的好时机。
于是乎，桑绮看着霍文涛低吼一声，终究还是起身套上衣服，冲出门去找便利店，她不禁笑得满床打滚，甚至趴在窗口张望他那火急火燎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