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游魂般的阿萱终究没有出去吃饭的兴致，只在书店的吧台处，一边哭一边吃了点儿简餐。
起初只是一丝小小的怀疑，觉得陈鹏在聊起实习公司的某个女孩儿时，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虽然陈鹏说，那是因为女孩儿笨手笨脚的，和她搭档一组工作，自己真是操碎了心，但阿萱还是不可救药地变得敏感了起来。
春节时，身为未婚夫妻的他俩很忙碌。陈鹏先在阿萱家过了年，之后阿萱又陪着陈鹏去他老家见家长。
毕业后的陈鹏即将为了阿萱背井离乡，谈起这一点，陈家人心里多少有些感伤。但总算，活泼俏丽又落落大方的阿萱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媳妇，亲朋好友对她都是客气周到的。
年初五那天，陈鹏领着阿萱在市区到处玩儿，两人逛得很开心，正是热恋最美好的模样。路过土特产店时，陈鹏买了许多，多到阿萱都担心提不动。
阿萱说，“你要送多少人啊，买这么多！”
陈鹏正在结账，“这糕点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宿舍几个哥们儿，话剧社团那几张嘴巴，你爸妈，还有和我一起实习的那几个同事。”
阿萱留了个心眼，“哪几个同事？”
陈鹏打开手机扫码付款，随口报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那女孩儿的名字——李佩佩。
阿萱眨了眨眼，心下有点儿不是滋味儿。她还自我宽慰——不过是拿去给同事做人情，李佩佩也是他的同事，自然得考虑到。
可下一秒，看着手机的陈鹏忽然对店主说，“这个核桃味道的再多一盒。”
“怎么了？”阿萱问。
“李佩佩说喜欢核桃味的，想多要一盒。”陈鹏说这句话时，应该不会想到，这是一句几乎改变他生活轨迹的话吧。
…………………………
桑绮和霍文涛听着，起初纷纷沉默，随即是桑绮先壮着胆子开口，
“也就是说，陈鹏在和你逛街的同时，还时不时和李佩佩在微信上聊天？不然她怎么会第一时间知道陈鹏在买糕点，甚至知道糕点有核桃口味。”
“没错。”阿萱淡淡道，“我很生气，但他似乎根本不明白我在生什么气。我拿过他的手机，看了他和李佩佩的聊天记录——飞机刚落地那天，李佩佩就开始问他：去哪儿玩了啊，风景怎么样，她也想来这个城市玩，下次做攻略时会请教他。于是由此开始，他们时不时地聊一句景点或美食——在我和他拜见亲朋好友，约会逛街的每一个间隙，他们都在聊着属于他们的话题。”
桑绮连忙揽住阿萱的肩膀，好让阿萱的颤抖不那么剧烈。
霍文涛默默端了杯茶给她——放了店里最好的茶叶，可惜此刻的阿萱什么美味都尝不出来。她只是仰头问桑绮，
“小绮，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桑绮眨眨眼，不敢轻易回答。
阿萱说，“陈鹏拼命解释，说他和李佩佩什么也没有，只是聊得多了些罢了。他说自己比李佩佩早几个月实习，好歹也是前辈，总不见得对后辈甩脸色吧。但……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开始混乱……他说李佩佩的确可爱，但他已经有了我，他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最后这句，是陈鹏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他说完脸色一白，因为他顿时明白，自己把心底里最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一不小心说出口了。
“后来，我们不欢而散。在他家亲戚面前，我强颜欢笑，到了机场我就没再理过他了。”阿萱继续道，“自那之后也过了一个月了，我始终在思考，和他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陈鹏一定是想挽回的吧。”霍文涛道。
阿萱点点头，“他几乎每天都来宿舍楼下等我，给我发微信，打电话，哪怕我冷言冷语或者干脆不接。他再三赌咒，自己和李佩佩什么都没有，甚至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可以立刻放弃实习。”
“但眼下，他还没有放弃，不是吗？”霍文涛道，在接受到桑绮的目光后闭了嘴。
“是的……”阿萱看着他，因为霍文涛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是的……我知道，只要我提要求，他立刻就会放弃实习。但只要我不说，他就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不知道他舍不得的，是实习还是李佩佩……兴许是实习吧，毕竟这份实习来之不易。于是他便对我察言观色，希望我闹闹脾气后就能想通，他就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就能把我哄回来。”
霍文涛顿了顿，“可你也得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是替陈鹏说话，只是……换位思考，他毕竟为了你决定留下来，他需要一份好工作让自己在陌生的城市站稳脚跟。”
阿萱于是久久地注视着霍文涛，忽而笑了起来，“霍老板，你好像变了，变得很……温柔。”
“是嘛。”
“是啊，以前的你虽然尖酸，但总能一针见血。可今天的你柔软了许多。是什么改变了你？是小绮吗？你们在一起了，对吗？”
桑绮和霍文涛一起点了头。
阿萱的眼眶红了，眼里满是真诚和艳羡，“真好，你们很合适，真的，我早就觉得你们会在一起的。”
“谢谢。”霍文涛道。
“是爱情改变了你吗？”阿萱的眼眶更红了，“所以今晚的你才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某个事实——那就是：你早就猜到陈鹏会来挽回我，不仅是因为感情，更是因为他为了我而决定留下来，我们已经谈婚论嫁，甚至通知了亲友，订好了酒席，他的沉没成本太大了，他不甘心满盘皆输……不过如此，而已。”
……………………
陈鹏是在隔几天的某个晚上来到云间书店的，虽收拾得体面，但容色是藏也藏不住的憔悴。
他开门见山，径直坐在霍文涛面前诉苦，“我知道阿萱肯定会找桑绮或者你，你们一定知道她要和我分手的事情了吧。”
霍文涛点了点头。
陈鹏痛苦不堪，“我和那女孩儿真的没什么，从头到底没什么，我们甚至没有拉过手，没有单独见过面。仅仅就因为我们多聊了几句，阿萱就要判我死刑？”
霍文涛叹了口气，“这里没别人，桑绮和欧阳萱都不在，你可以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觉得那女孩儿可爱，所以你的确喜欢她，不是吗？”
陈鹏顿了顿，方才的痛苦似是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他别过头去，淡淡道，“……看来阿萱什么都和你们说了，连我一时嘴快说错的话，都说给你们听了……霍老板，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吧那女孩儿很可爱，如果没有阿萱，我兴许会对她动心。但那只是‘兴许’，我和阿萱都快结婚了，我不可能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心动去断送自己选好的人生路！我的心里只有阿萱，我和那个女孩儿什么都没有！”
霍文涛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陈鹏，你知道吗，女人这种生物是很敏感的。”
“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她们简直敏感过了头！”
“……我的意思是，女人是很敏感的生物，她们能用第六感轻而易举地感受你的真心和诚意。”
“你什么意思？”陈鹏警惕地皱眉。
“我的意思是——连欧阳萱都察觉到，你对她的挽回，更多的是因为你们即将结婚，你的沉没成本太大，此刻分手对你而言是笔亏本买卖。所以你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谈，别再用假惺惺的演技去骗人骗己了。那只会让阿萱更反感。”
陈鹏错愕得瞪大了眼睛，仿佛重新认识了霍文涛一般。
好半天，他如同卸下伪装一样，冷冷道，“你让我开诚布公地和阿萱谈一谈，谈什么？谈那个女孩儿的确可爱，而我确实有点儿喜欢她，和她聊天让我愉悦，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况且那女孩儿除了傻得可爱，其他无论容貌还是家境都不如阿萱，她不值得让我和阿萱分手——霍老板，你觉得我如果这么对阿萱说，她会理解我并原谅我吗？”
“不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原谅你了。但起码不会觉得你假惺惺。”霍文涛，“你们毕竟相爱过，为什么不在最后对她诚实一点呢。”
“假惺惺？我假惺惺？”陈鹏怒从心起，“霍老板，看来和桑绮谈恋爱真让你变了个人啊。我原本以为你是能理解我的，这种程度的心动只不过是生活中的小调剂罢了，有那么严重吗？你不是也曾经说过，只有女人才会可笑地向往什么永恒不变的爱情！想想，人这种动物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还要求肉：体和精神都忠贞不渝，呵呵，不觉得幼稚吗？”
霍文涛见他激动得青筋暴起，反而冷笑一声，“你既然已经把自己比喻成动物了，那还谈什么爱情？还有，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愿意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发展，应该不只是为了欧阳萱吧。这座城市发展的机会更多，对你的事业更有帮助，而家境良好的阿萱也可以成为你的助力……别不承认了，这就是你没有第一时间放弃实习，没有选择那个傻得可爱的女孩儿的理由。”
“霍文涛！”陈鹏宛如被抽筋扒皮，已然没了体面，“你可真会说啊。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对桑绮呢？你能保证这辈子只爱桑绮一个人，还要肉：体精神都忠贞不渝？你自己做得到吗？”
“我不知道，兴许做不到。”霍文涛的回答可能出乎陈鹏的意料，陈鹏一怔，反而冷静下来。
霍文涛再次叹了口气，语气诚恳，“未来的变数太多了，谁都无法保证在下一秒，下一个街头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无法保证自己能爱她一辈子。因为这不符合现实逻辑，但是……”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桑绮，神色温柔，“但是我能保证现在的自己，只爱她一个人，而将来，我能保证的只有——如果我心猿意马了，我会开诚布公地告诉她，绝无遮掩，绝无保留。”
陈鹏不再说话了，他看向霍文涛的眼神变得复杂。好半天他才虚脱地起身穿起外套，“霍老板，不愧是开书店的，你可真会说。希望你说到做到吧。”
说罢，他走向楼梯，和站在那里发呆的桑绮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后，离开了。
……………………
“……你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霍文涛皱着眉头，怪自己刚才慷慨陈词得太投入了。
“大概五六分钟前吧，基本把你的精彩言论都听了个遍儿。”桑绮嘻嘻笑着，靠过来，“霍文涛，你居然无法保证会爱我一辈子啊？”
“我不想撒谎。”
“善意的谎言也不行？”
“这个话题，我们之前讨论过。”霍文涛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略一用力，“况且，你就能保证会爱我一辈子？”
“嗯……你想听善意的谎言吗？毕竟一辈子这种事儿，不符合现实逻辑。”
“算了。”霍文涛被自己的话堵回去也不是头一次了，“吃晚饭了没，想吃什么？”
“随便，和你一起吃就行。”
于是书店老板霍文涛收拾东西，准备放自己提前下班以便于和女友约会。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按下关机键，却忽然被桑绮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
“啊呀呀，你在搜索梁严的信息啊！”桑绮大吃一惊，“你……你该不是真的在吃醋吧？”
“……我没有，我只是好奇他写了什么剧。”霍文涛轻轻咳嗽一声，脸不经意地红了。
桑绮深深地笑了，一股暖流从心底里蔓延开来。她于是整个人扑进霍文涛的怀里——哦，还好二楼没有客人，还好小林和老杨正在楼下闲聊，不过近来他俩识趣得很，每次见情况不对都会主动避让。
“霍文涛……”桑绮把头埋在他胸口，喃喃，“其实，我也不放心你。”
“哦？”
“你店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还有梁小姐那种背影杀手级别的单身美女，我也不放心你。”
“所以，我们是互相不放心？”
桑绮仰头看着他，“可的确就像你所说的，未来充满变数，但起码我笃定的是：现在的我，满心满眼都是你。”
“嗯，”霍文涛忍着害臊，低声道，“我也是。”
一个长长的，绵延不绝的吻，吻得楼下的小林姑娘都开始抱怨了，“有客人想上吧台点饮料，我都拦着不让上楼。他俩还没好呢？”
老杨伸着脖子张望，“好像还没好，再等等，再等等。”
………………
这天晚上，桑绮和霍文涛一起去吃了韩国烤肉。
桑绮发挥特长，片片五花肉都烤得酥香金黄。
她说，“哎你知道吗，昨天我听总编张清讲八卦，梁严前辈虽然看着一表人才，但他妈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搅黄了儿子多少个女朋友，梁严前辈三十好几还单身就是这个原因。”
霍文涛也说，“我也说个八卦给你听，梁小姐准备结婚了。就上次那个相亲对象，昨天她来店里续卡时告诉我的，我还给她打了个九五折。”
两人于是相视一笑。
“九五折，霍文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巴拉。”
“实体书店本就经营不易。”
“哼，可我上次看了老杨的账目，原来你还挺赚的……”
“等等，老杨居然连账都给你看了？”
还真是。毕竟表舅杨国立，早就不把桑绮当外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