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代以内嘛,想开点,没准不是他爸,是他爷爷。”

    断燎忍着笑开导迟问。

    她与路笺好不容易从一通乱局里脱出,换了条街便迎面撞上了断燎,被他一把薅进了一条小路。

    断燎把同皁山日市的宣传小册折成了扇子,一边扇风一边点火,“我就说不能闪婚吧。”

    “瞅瞅,好好的蜜月旅行,一个昨儿收到旧婚服,一个今儿得了新崽子。”

    “唉嘿,你已婚,他已育,谁也别不服谁,得过且过吧。”

    “师公偏颇,我那是——我那是参加姐姐喜宴的装束,在下未婚,未婚!”迟问辩驳,虽也不知为何她要在姐姐的婚礼上套红色。

    兴许是什么天境风俗吧。

    “啊,你都把姐夫抢回房去了,是不是你的喜宴又有什么区别?”断燎用说书的语气调侃,“此举当真闻所未闻,闻之惊魂啊!”

    “那倒是。”迟问同意。

    据断燎昨晚的描述,那折溺下了天境蔫了数年,整个鬼一蹶不振,让世间一度把【你见鬼了啊】这一俗语改成了【你见神了吧】。

    也不知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断燎:“小徒孙当真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吗?我很想知道。”

    迟问:“我也很想知道,可谁知道呢?”

    “我知道。”

    “唉?”迟问与断燎同时转向了声源,是一直走在两人身后的路笺,“你,知道?”

    “我知道。”他重复一次。

    而且他是真的知道,因为他那会儿也在鸱吻神子的天宫里养着呢。

    “你把小羊拎进来,很高兴,说找到了我的同族小伙伴。”路笺能记得当时鸱吻的神情,她喝了酒,走路都在晃,一手拉着折溺,一手招呼路笺过来。

    “同族小伙伴,噢吼。”迟问挑了挑眉,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约莫就跟拎了一只与自家小狗花色一样的旺旺回去,献宝似地让它来瞧。

    唉,别的纨绔抢亲,轻则折花,重则摧花,神子倒好,抢来逗狗。

    这当反派都得去小孩那桌。

    “然后呢?”断燎可没听路笺提过这事,“你不是记不得折溺了嘛。”

    路笺确实记不得,毕竟折溺如今的形象跟当时差了许多,“然后……然后我不知道了。”

    并非是他习惯了的那种没记住所以不知道,而是路笺当时断片了。

    路笺:“我失控了。”

    看见同族的小狗没有友好贴贴,他炸毛了。

    迟问和断燎同时倒吸了口气,很认真地退了一大步。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不对。”迟问没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三辰宵禁,她这退一大步的动作是有表演成分在的。

    但断燎经历过,他对路笺的能耐有着深入的认知,“确实是你不对,但小徒孙啊——唉不——九殿下,你也实在是太了不起。”

    虽然当时的路笺肯定没有现在的路笺半分厉害,可到底是能把折溺吓出后遗症的程度,鸱吻神子却能将那般状态下的路笺揍个半残扔下天境。

    然后,她还不休,她还在整个九天血洗了十日,最后自己拆了自己,销号重来。

    “我该,我该。”迟问诚恳忏悔,她现下算是摸索到了一点规律,自她昨晚碰了血衣之后,她一直陷在千夫所指的假想氛围中,这份压制混着与她近似的神息,姑且当是神谴好了。

    总之那枷锁在无时无刻地催促她自省。

    而既然折溺是鬼不是神,那这又是哪位兄姐给的大礼呢。

    “你想知道的东西真多。”路笺听罢这自己有份参演的戏目,也不过就是觉得挺有意思而已,却见迟问跃跃欲试,已经在计划挖出背后引导她知晓这段往事的神子了。

    “你不想知道吗?同族小伙伴近在眼前,他人证物证皆有,找到折溺就真相大白,这般千丝万缕汇为一线的体验,太舒服了。”迟问抱起手来。

    她说话惯能吊起路笺些许胃口,小仙兽点点头,“好,但你还要找肃飔和那个……”

    宁小草有三个字,三个字的名儿路笺记不住。

    “宁小草。”迟问顺手拔了根野草,也拿在手里扇,“我找他本就为你,现在他直接成你后代了,我可不要啊,我……”

    迟问说着转向断燎,“我有一个猜想。”

    “我也有,比你早得多。”断燎笑着回答,“早在你跟我提起这根草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他生父是谁了。”

    断燎把两人七弯八拐地带出了小路,贯入另一条山阴的街市。

    他继续说,“十三岁嘛,时间对得上。宁安就在三辰脚下,离肃飔近,离……”

    断燎使坏地指了一下路笺,然后才懒洋洋地把指尖对准了自己,“离我也近。”

    十四年前,折溺来三辰殿找过断燎。

    所为何事,断燎没有细说,只道二人起了争吵,不欢而散。

    折溺连夜下山,路过宁安村要去镇上寻长途公阵时,被风属的肃飔拦了下来。

    他好意邀对方稍作歇息,又说自己能送他回同皁,折溺与肃飔也是相识,没有过节,自然信了。

    到底肃飔与折溺,也算鸱吻与路笺恶行的受害者联盟啊。

    尔后事情的发展,跟迟问料得分毫不差。

    “是你的猜想吧?”断燎讲完了故事便问。

    迟问点头,“昨儿碰巧救了位宁安村的落难美人,那宁小草的母亲也是那个村的,而肃飔的尸身在宁安后山又那么久了。”

    昨日听胡落尘提起妖物喜欢的人类特征时,迟问就有了这个猜想。

    她记得柳溪的旧识,宁小草的母亲,据回忆也是位个高好看,性格内向的姑娘,她从小寄养在别人家里,年纪比柳溪大上几岁。

    当年有没有婚介所迟问不太清楚,但宁母大概率也是因为有这些特质才被选中,且不是被宁小草的生父选中,而是被肃飔选中。

    那狼蛛将无辜的女人塞给了折溺,约莫是下了药或是施了术法,总之阴损招子,他惯会的。

    他那残损之身需要一个鬼躯承托,可折溺太强,却又实在合适,肃飔便想出了让他给自己造一个二代的法子来。

    “我想宁安村的人死得冤枉,他们非是不救她,他们是不敢,或者说无能为力。”迟问叹了口气。

    但软弱有时便是恶行,害人,害己。

    “所以宁小草的生父非路笺也,乃折溺噫~”断燎又不知道在模仿什么调调。

    迟问打了个呵欠,“那这三代保真,也没有很真啊。”

    “真,真真的。”断燎双手和在一块拍得响亮,“折溺跟咱路笺,是一种血,一模一样的,一种血。”

    那还得从许久许久之前谈起,久到神子尚未跟肃飔不打不相识,久到柘桑与渐浔,也才刚教会小断燎说第一句话。

    “神子由天帝与神兽所造,算天境特产,那鬼域当然也想要有自己的招牌啊,于是乎便将古早留存的修罗之血饲予了深渊魔物。”断燎的声音十分适合讲这种阴沉传说。

    “然后生下了……鬼娃?”迟问非要破坏气氛。

    “没档次。”断燎嫌弃,“怎的非要跟你们神子对仗么?鬼域那些家伙,脑回路连我们妖也没法理解,他们造出的这些,也叫修罗。”

    “唉?”

    “反正本来的修罗已经被天帝灭掉了啊,用他的血养了些新的,便也叫修罗。”断燎虽能理得清逻辑,却也觉着草率,“若我来,便叫他们……魔罗。”

    “……”迟问对这些称呼不算很在意,他们神子也常图省事,管自己叫神。

    “小徒孙,你好像半点也不意外啊,你不怕吗?修罗唉~深渊魔物产出来的。”断燎没得到预想的反应,颇为气馁。

    “我也很了不起,不怕他厉害。”迟问看向路笺,“我昨晚已经猜了个八成,若说认识他之前这般告诉我,我会有些怕,但如今嘛,是啥便是啥吧。”

    断燎只笑,还双手叉腰演起了不知哪个话本,“修罗血统又怎样,他现在又没失控,难道你们要拿他没犯过的罪来定他的生死?”

    这剧情俗套,他掐着嗓子说话的模样也实在滑稽,但迟问却莫名被触发了一段回忆。

    她看到一个眼睛超级大的男人叉着腰在跟自己讲话,“此物只是尚未失控罢了,他自小养在天境里,纯净的灵气压制住了体内之煞,但如果——”

    “——那继续养在天境就是了,没有如果。既是有解的问题,便不必再提,四兄少废话,阿九听着犯困。”鸱吻回怼。

    “啊?留一只修罗恶鬼在天境?你听听你这叫什么话!”大眼男人嗓子就跟断燎掐着装的一样尖。

    “神话!”鸱吻说完,转身便走,迟问也回过神来。

    她连忙朝断燎发问,“大眼睛尖嗓门,四神子蒲牢,你可见过?他可与同皁山有渊源?”

    断燎眨眨眼,一双火睫竖瞳美得妖异,开口却依旧是音画不同步的深潭低音,“蒲牢?蒲牢跟同皁山应该不曾有渊源,若说哪位神子与此山牵扯,那必是霸下啊。”

    霸下,天帝与神龟所创之神六子,寓长寿与吉祥,又寓图腾与仙术崇拜,但这几样在同皁山其实都不流行,当地之所以喜欢祭拜霸下,原因是传闻这火山便是驼在他原身龟背之上的。

    噢,那迟问好像知道自己如负万山的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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