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筝,是她这辈子最难对付的男人!
宫柒在斫琴师傅这里待了不到十分钟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她的视线虽然落在弹琴的老先生身上,但心思却落在了苏筝身上。
苏筝在一票太子党里是数得上名头的,苏家是整个京都数一数二的老牌家族。能有多老牌呢?据说苏家的家学渊源往上能追溯到一千年之前。苏筝所在的这一支,是整个苏氏家族的核心,据说到现在还有定期的祭祖活动。
单凭这点,宫柒相信他们是能传一千多年的老牌家族……传统且守旧,而且能把血脉姻亲维系手段用到极致。
或许对苏家来说,他们的家族凝聚力已经不单单是靠传统,而是靠传承了,没有绝对的思想教育或者说精神洗脑,是绝对达不到这种程度的。
而现在年纪轻轻就能把整个苏家握在手上的苏筝,宫柒觉得先不考虑他能力如何,他这个人肯定是被家族一票长辈们所认可的。据说,苏家每一人掌门人上台都是大清洗,因为苏家嫡系支系人太多,恨不得在每一任继承人选拔之前分上一百个队。然后他们又是竞争上岗机制,稍有不慎就会落得惨败的下场。
而在这样炼狱级别环境下成长的苏筝,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呢?
宫柒眼里,苏筝就是个完全摸不透的人。
哪怕是同样的颜色,在不同人身上也会显露出不同的气质,就拿黑色来说,同样款式的黑色大氅秦彻穿是张扬霸道,而苏筝穿就是墨骨寒香。
苏筝是那种不显露任何情绪的人,他冷淡到冷酷,似乎没有任何自己的情绪,身上带着点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性,俯瞰万物的感觉……
这种人,近乎完美无瑕,没有任何漏洞可钻。
宫柒很讨厌他这种人,是真真的讨厌。面对秦彻她也只能说是避讳,但苏筝却是纯纯的让她反感……
不是因为他完美的虚假,而是他这种可以被定义为完美的人,按照预定的指令运行,更像是冰冷的机器,不像是个人。
宫柒讨厌跟非人类打交道,也不喜欢苏筝,但现在没办法。李牧之说的不错,苏筝是她在京都最好的合作对象,有了他事半功倍,没他要走很多弯路。
现在她要克制着自己的不适跟苏筝打交道,而苏筝绝对是难以被讨好的对象。
“这把琴很不错。”张老先生的琴曲弹完之后,苏筝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老先生的心情不错,跟苏筝围绕着古琴的话题侃侃而谈。
宫柒在旁边静静的沏茶,丝毫没打算掺和进话题里,她只是偶尔抽眼扫了一眼苏筝。果真,按照她识人的经验,他对古琴这些其实根本没什么真正的兴趣,应该只是为了经营人设,或者给她这种想要套近乎的投机者提供点渠道,才刻意为之的。
宫柒眼里划过一丝无聊的情绪,几不可闻的扯了下嘴角,情绪转瞬即逝。但这短短的一瞬,就被苏筝捕捉到了,他倒没想到宫柒是为他感到无聊,而是以为宫柒单纯的不喜欢琴曲,再联想到刚刚她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样子,陡然有些鄙夷,“宫小姐有什么见解吗?”
这话说出来,苏筝自己先蹙了下眉毛,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自己的情绪表露的太明显了。按照他往常的风格,宫柒这种人,即便再惹他不喜,也不应该在明面上刻薄。能让他把厌恶表露的如此明显的人,世界上应该没几个。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不喜欢宫柒,宫柒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投机者。他知道宫柒找自己是有所图,为了寻求合作的机会。这种人并不少见,用的手段比她更高明或更低劣的都有。但他唯独看宫柒不顺眼,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反感,让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恶意。
“张老先生喝茶。”宫柒没回答苏筝的问题,而是笑盈盈的给斫琴老师傅递上一杯茶,“刚刚聊了那么多,我受益颇深,这一杯就当是敬您今天讲了这么多,让我涨了许多见识。”
老师傅摆摆手,笑着说:“像你这种愿意了解这些的年轻人不多了。”
宫柒摇摇头,脸上挂着谦逊的表情:“其实我认识的很多年轻朋友都想了解这些,但受限于自身条件,没有接触的机会。”
老师傅看着宫柒。
“我可没开玩笑。”宫柒又续上一杯茶,“我是做文玩生意的,现在接触这些的大部分都是些年轻人,喜欢传统文化,喜欢研究历史。”
老师傅点点头:“我也接触过这种人。”
“但是跟别的传统乐器不一样,不少人都觉得古琴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大家对古琴的感情更深,也觉得它难以理解。”宫柒笑意不减,“似乎鉴赏门槛太高了,容易劝退一大堆人。”
老师傅笑了起来。
“老先生觉得我说错了。”宫柒端起自己的杯子。
“一把好琴需要时间去琢去磨,好的乐曲需要有阅历的人去聆听。审美的确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老师傅抚摸着自己新制的琴,“但音乐无贵贱之分,琴再如何珍贵,也是个乐器,阳春白雪奏得,下里巴人也听得。任何事物,总有一天会被人们遗忘,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现在的人如果能对一个流传了几千年的古物感兴趣,想要了解,甚至于发扬,就已经很好了。”
宫柒脸上的笑容退下,放下了杯子,郑重的点点头:“是啊……”
她这话本意是想刺一下苏筝,让他闲着没事讥讽她不懂欣赏,但是真听到垂垂暮已的老人家跟自己说这一席话,她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宫柒是做文玩生意的,她手底下有老太太留下的几家古董店铺,也有自己组建的新团队,做些仿制品生意和新中式的文玩产品,虽然最开始做这个行当是因为老太太引进门,但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让她由衷的产生了名为爱的情绪。
“任何事物可能会被遗忘,也可能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但只要传承方式选的好,那就能续命多活上几百年。”宫柒一边说着,一边送给老先生一个大大的笑容,“所以啊,你看现在有我帮你们传着呢!我这趟来就是为了邀请您合作,跟我们联名做个产品的。”
老师傅目光一转,落在了苏筝身上。
苏筝也一愣,转头看向了宫柒。
宫柒没忍住自己的笑,话语里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怎么这么看我?苏先生也想来掺和一手吗?”
苏筝微微垂眸。他敢打赌,宫柒进门之前,或者说在几秒钟之前,都没有想要邀请老先生做联名的想法。这女人从一开始要打的就是他的主意,但现在不知是因为暴露了恼羞成怒,还是临时换了策略,整出这么一套来,呵!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见多了。
“不是,小苏应该不会跟你抢生意。”老师傅没有苏筝跟宫柒那么多心眼,他还替苏筝解释,然后对宫柒说,“只是我从来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不然你跟小苏聊吧。让他替我全权代理。”
宫柒的表情僵住了,她瞳孔略微放大,一声“啊?”即将脱口而出,但是多年来的良好修养让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惊讶,她拖了长长的一声“哦……”
苏筝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冷笑放出来,他继续用那双无喜无悲的眸子俯视宫柒,“苏小姐想要谈什么方面的合作?不妨跟我详细说说。”
宫柒总觉得苏筝这话背后的潜台词就是,跟我谈合作就能用合同压死你!
谁会想到一个斫琴师傅的声望居然这么高,能让苏筝亲自下场帮忙审合同啊!打死她也没想到好吗?
不过,虽然阴差阳错,她居然真的拿到了跟苏筝交流沟通的机会……
说出去会被李牧之羡慕死吧?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几个人一起去了隔壁另一位老先生家吃午饭,听说宫柒在门口崴了脚,老师傅……啊,不,张老先生还特意让苏筝扶着点人家。
宫柒受宠若惊,她怕苏筝一个不悦把自己丢出去。
但苏筝表现得格外顺从,虽然全身弥漫着冰冷的气息,还是极为绅士的站在一侧搀着她的手,宫柒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
等到了隔壁陈老先生那里,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这趟来的有多么正确,她原本只是来求斫琴师傅的一把琴做敲门砖敲一下苏筝家的门,没想到自己这趟直接把苏筝老家的大门给掀了!——原来这老旧胡同里住着的这些退休老头老太太们全是苏筝的长辈,所以苏筝这次来,其实是定期联络感情的……
隔壁的老先生姓陈,是厨艺界泰斗级人物。要说琴棋书画,宫柒天赋所限,比专业人士差上一截。但说到吃,宫柒可是个颇有心得的老饕。而且她不光会吃,还会做。从小为了讨好老太太,她没少在厨艺上下功夫。老太太出嫁前也是京都人士,口味也挑剔,所以宫柒在老太太的影响下菜烧的颇为不错。
“我上次去吃的那家葱烧海参,海参还不错。但是那个葱,外面已经焦了,里面还没熟……闫先生这个徒弟不太行。”宫柒看着陈老先生烧海参,就在旁边说起八卦。在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上宫柒的情绪流露的格外明显,她这种性格其实也招老人家喜欢。
“他们家这几年跳的不行!下次你就去投诉他!不长教训的玩意!”陈老先生也是暴脾气,听宫柒吐槽几句能跟着一起生气,闫先生是陈老先生的徒弟,宫柒说的那家店算是他徒孙的店。
“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整桌菜就葱烧海参有点小毛病,其他菜还是很可以的。”宫柒讪讪的摆手,“那个豆腐箱我就觉得很不错。我二十几年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豆腐箱。”
“下回你来的话提前说一声,我让老陈给你做豆腐箱。”陈老太太特别喜欢宫柒这种天真烂漫还会哄人的漂亮女孩,拉着宫柒的手就不放,“哎呀,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宫柒从小就被老太太拎着去各家长辈面前露脸,真心假意的各种客套话来者不拒,她脸不红心不慌的跟陈老太太说:“我老家那边什么都不好,就是水好,好山好水养人啊!你要是有机会一定得去那边旅游,就喝喝山泉水,听说延年益寿。我们家在那边包了一片山,你要是过去了的话,我专门安排人接你去山庄玩。”
陈老太太的笑容明显加深了,但嘴上拒绝着:“不行了不行了,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了,要是早个五年我立刻就去了!”
宫柒陪着老太太笑:“怎么可能!我看你这年纪也就跟我姑姑差不多大!能有五十岁吗?”
陈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伸手拍了下宫柒,“你就瞎说吧!”
苏筝坐在不远处跟张老先生下棋,正好能听到那边宫柒跟老两口的对话,宫柒的话让他恨不得翻白眼。
偏生这些老人家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这么多年都活成人精了,愣是能被她一两句好话哄得团团转,这会宫柒约到的已经不光是豆腐箱了,八宝鸭都上来了!苏筝是被这几位老人家从小看着长大的,他都没享受过这种提前定菜的待遇。
这叫什么?家花没有野花香?呸!不对!
吃完午饭之后,大家又一起去了张老先生家听了会琴,完事之后,苏筝被安排了送宫柒回家的任务。
宫柒跟几位老人家道了别,然后被苏筝搀着,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出了胡同,感受了一把苏筝给开车门,帮忙系安全带的全套服务。
啧!就是说,这辈子也算值了。
“想笑就笑出来吧。”苏筝坐到驾驶位之后瞥了她一眼说。
宫柒脸上挂着礼貌而得体的微笑,“苏先生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宫柒简直深谙如何在苏筝雷点上跳舞,苏筝的冷笑硬是没能抑制住,他“呵”了一声,冰块脸上挂上了一丝讽刺的笑,“宫小姐的心思深的很,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宫柒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态度依旧柔和,她今天心情其实不错,而且现在苏筝脸上越挂不住,越生气,她就有种自己胜利了的感觉,而且这样的苏筝,让她没由来生出一种自豪感……好像能引动他的情绪波动,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我觉得,你这样子,挺像个人的。”宫柒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苏筝“哈”了一声,难为他这么吃瘪车子还能开的这么稳,“怎么难道我不是个人吗?”
“你之前,的确没什么人气的样子。”宫柒托着下巴,语气很郑重,“我说真的,苏筝你这样子不累吗?”
苏筝脸上讽刺的笑容逐渐加大,猛地踩了刹车。宫柒被吓了一跳,然后看到那个冰冷的如同神佛一样的人,此刻正牢牢的盯着她的脸,“我累不累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柒语塞了一下。
“还是你想替我劳累一下?”苏筝嗤笑一声,然后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恕我直言,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但你是我最反感的那一个。”
宫柒惊讶于以苏筝这种家学和教养,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表露出对她的恶意,她惊奇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理所当然的说:“好巧不巧,你也是我最反感的那一个。”
苏筝冷哼了一声,收回视线,冷漠的开车,然后在酒店门口把宫柒丢了下去。
宫柒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车子,忍不住磨牙:好家伙,装都不装了是吗?
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