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萧丞昕的纸笺，接下来的几轮云朝没有再被罚酒。
堂外吹来一阵微风，那纸笺飘落到地上，萧起庭垂眸，不动声色地将其踩到了脚下。
云朝并未发觉，还与对面的萧静瑶挤眉弄眼。当新一轮行酒令开始，才发现纸笺不见了，低头找了半晌，看见那纸在萧起庭足底。
弯腰伸手去捡，那人却连足带纸挪了个位置……
“弟妹，又到你了。”萧丞瑾出声提醒，“弟妹？”
“啊，那个……”云朝坐起身，清了清嗓子，“我、我喝酒。”
又是两杯酒下肚，胸腔里一阵翻涌，连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萧起庭见她已有了醉意，看向上首道：“二哥，时辰不早了，不若今晚就到此为止罢。”
萧丞瑾看了看滴漏，已快到子时：“也好，今夜大家都很尽兴，早些回屋歇息，咱们明儿再聚。”
“二哥，明日可有什么好玩的？”萧静瑶问。
“先卖个关子，都回去歇着罢。”
众人站起来行礼，接着便各回各屋了。
云朝脚下有些飘，弥月搀着她胳膊，小心翼翼地往西苑去。
“王爷，王妃似乎喝醉了。”宋七跟在萧起庭身后，“要不您在隔壁暂住一晚？”
“不用，不过是醉酒，本王还没那么娇气。”
回了屋，宋七去厨房要了些醒酒汤，弥月给云朝换了衣裳，又梳洗一番，待折腾完已过了子时。
云朝躺在床上，脑袋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火光幽微，映照着她绯红色的，清雅柔美的侧脸。
萧起庭立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酒量不好还如此实诚，一杯接一杯，活该你喝醉。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一缕青丝覆在脸上，萧起庭浅浅一笑，伸手将长发拨开。
倏地，云朝一把抱住他的手，萧起庭吓了一跳，再一看，她并未睁眼，只是将他的手枕在了脸下，喃喃道：“父王，我回来了……”
做梦了吧？萧起庭想抽回手，却被她压得死死的，听见她又呢喃了一句：“伽兰姐姐，你别走，别走……”
她嗓音带着些哭腔，温柔又娇腻，惹得他心下都柔软了几分。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平日里在他面前，她都是装模作样，喝醉了倒是显出些真性来。
正想着，手上蓦地一凉，原是一滴眼泪从她脸颊滑落下来，萧起庭喟叹一声，伸手替她拭去。
他们若能做一对寻常夫妻，彼此真心相待，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萧起庭自己也吓了一跳，不，他们信念不同立场相悖，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更何况他疾病缠身朝不保夕，又怎能奢求未来呢……
想到此处，连忙将手抽出来，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
月夜越发深浓，湖面上漾起一层浅白的水雾。
不知睡了多久，云朝醒了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借着微弱的烛火，看见萧起庭睡在另一张榻上。
云朝揉了揉眉心，下床喝水。
窗外，盈月当空，缕缕薄云环绕，月光时而清皎时而朦胧。
月下澄湖廊桥别院，想必别有一番风趣吧？想到此处，轻手轻脚地拿起披风出了门。
初春的夜里寒气仍重，云朝裹紧披风沿着廊桥慢行。
抬眼望去，夜空辽阔远山明灭，月光被揉碎在湖水里，仿佛触手可及。
她从小看惯了广袤的大漠和戈壁，甚少见到这样不染尘埃又壮阔辽远的湖水，特别是在夜色里，增添了几许神秘。
一阵凉风吹来，云朝打了个寒颤，她里面穿得薄，即便有披风也扛不住这夜里的风。
刚准备往回走，却听见有人说话。
这深更半夜的，难道也有人跟她一样跑出来赏月吗？
云朝抬头瞧了瞧，见前面转角处的回廊下立着两个人影，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涟漪不求名分，只求能跟随侍奉殿下身边。”
“你放心，待到合适时机，我就去求父皇赐婚，只是还要再委屈你些日子。”
“有殿下这句话，多久涟漪都会等。”
啊这……是太子和徐涟漪，这两人还真会挑时候啊，这个时辰都能让她撞见。
听闻前太子妃已病逝三年，且膝下无子，太子位居东宫，自然是要再娶的，太子妃这个位置，想必有不少人在盯着。
云朝无意偷听别人花前月下，遂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地走了。
……
第二日，用过早饭，太子邀众人在院里吃茶。周遭花团锦簇珠围翠绕，引来一片莺飞蝶舞。
吃过两盏茶，侍从前来回话，说都准备好了，萧丞瑾便邀大家往湖边走。只见一方宽阔的露台下，停着几艘小船，每艘船上还插着旌旗。
“二哥，这是作甚？”靖王率先问道。
“今日碧空万里晴芳潋滟，若不来一场比试岂不是辜负了这等良宵？”
萧丞瑾伸手指了指湖面：“船已备好，每两人一组，最先到达终点的获胜，赢得南海珍珠一颗。”
说着摊开手掌，侍从将一个锦盒递上，只见里面躺着颗鸽子蛋大小的白色珠子，这个头当属南海珍珠中的极品了。
“不对呀二哥，两个人一组，可是珍珠只有一颗啊，赢了的怎么分？”萧静瑶问。
“这个我可管不着，这珍珠是父皇赏赐的，只此一颗。”
“这还不好办？几位皇兄与皇嫂一组，我嘛就和阿姐一组……”萧丞昕道。
萧静瑶忙拒绝：“谁要跟你一组？我才不要下水，我给大家呐喊助威。”
“要不……我和宸王殿下一组？”云朝幽幽看了一眼萧起庭，“王爷身子不好，我不放心让他下水。”
“好好，我和五嫂一组。”萧丞昕举双手赞成，“若是赢了，珍珠给五嫂！”
萧丞瑾挑了挑眉：“五弟觉得如何？”
你们都商量好了才问我？萧起庭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如此，甚好。”
比试正式开始，靖王夫妻、恭王夫妻、瑞王夫妻各一组，云朝与萧丞昕一组，徐涟漪与一名随从一组。
云朝从来没有划过船，一登上那小船便有些站不稳，萧丞昕急忙将她扶住。
看此情景，萧起庭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五嫂，你先坐下，坐在中间。”
“好。”云朝微微分开双|腿,小心翼翼地坐下去，“其实我不会划船，怕是要拖宸王殿下的后腿。”
“没关系，一会五嫂按我的节凑，用力划就好。”
“好。”
只听得岸上一声令下，五艘小船齐齐驶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一开始，云朝怕扰乱萧丞昕的节奏，并未用力，待小船驶出一段距离，才学着他的动作划动起来。
这划船也不是那么难嘛，没一会她已基本掌握要领，不过是在有人带的情况下，若让她一个人划，绝对是划不起来的。
云朝心中正得意，右边靖王夫妇的船追了上来，这两人似乎也是生手，划了一段距离就围着原地打转，这会好不容易控制了方向。
“小九，划慢些，注意安全。”靖王朝这边大喊。
“三哥你少唬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五嫂，咱们再快些！”
眼看赛程过半，目前是瑞王夫妇领先，其次是恭王夫妇，徐涟漪与那随从暂时排第三。
岸边，萧静瑶与一众侍从高声呐喊，桑子都要喊破了。萧起庭则与太子坐在一起喝茶。
“五弟觉得，徐家如何？”萧丞瑾突然出言相问。
“书香门第，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虽说根基不深，近些年也是深受皇恩，日益显贵。”
萧丞瑾点点头，唇边似笑非笑。
萧起庭端起茶盏，垂眸敛去眼中一抹深意，太子这是要拉拢徐家了。
“五嫂小心！站稳不要动！”
正在这时，传来萧丞昕的喊声，萧起庭抬眼便看见云朝站在船上摇摇欲坠，还来不及反应，“扑通”一声，眼睁睁见她掉进了湖里。
“宋七！”萧起庭一拍座椅站了起来。
宋七得令，纵身一跃跳进湖中。那边，萧丞昕趴在船沿大喊，却只见湖水越来越浑浊，而不见云朝的身影，情急之下也跟着跳了下去。
“怎么回事！”太子大声质问。
一个侍从慌慌张张跑过来：“回殿下，不知怎地，徐姑娘的船和宸王殿下的船撞在一起，煜王妃掉下去了！”
“还不快救人！”
“是！”
众人都慌了神，西炎公主不会划船，多半是个旱鸭子，初春的湖水冰凉，这掉下去还有活路吗？
七八个侍卫又跳进湖里，萧起庭疾步走到湖边，双手抚上围栏，双眼死死盯着湖面。
十来个人在湖水里浮浮沉沉，却始终不见云朝，宋七与萧丞昕潜到湖底，除了厚厚的淤泥与水草，什么都没发现。
萧起庭眼尾泛红，十指因用力而变白，萧丞瑾见状连忙安慰：“五弟你先别激动，弟妹她不会有事。”
说完又朝着湖面大喊：“找不到煜王妃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另一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边，云朝哆哆嗦嗦地爬上岸，杀千刀的徐涟漪，撞她的船做什么！要不是她会游泳，只怕就淹死了！
“阿嚏——”
这水真冷啊，云朝抱着膀子坐在地上喘气。
远远地，瞧见露台那边人头攒动，本想过去报个平安，只是这浑身湿透，没淹死也会冻死，于是决定先回去换身衣裳。
她上岸的地方离西苑不远，快去快回，应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