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翠亭位于澜玉阁西边的花园里,四周碧水环绕,叠石成山。
虽说少了些花红柳绿的点缀,但亭子四周半掩的竹帘垂落,自成一番意境。
萧起庭服了汤药后坐在窗边看书,眼看外面浓云密布风雨欲来,心中又惦记着揽翠亭,便起身往亭子去了。
宋七原本想跟着,看看王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被萧起庭打发出去办差,只带了莲冬一人前往。
进了花园,远远看见揽翠亭里人影晃动,似乎还生起缕缕青烟。
云朝一身素色长裙,发髻高高挽起,正卖力揉着面团。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烧了一壶水,滋滋冒着热气。
“王妃这是做什么?”
低柔的声音传来,云朝转身便瞧见萧起庭立在亭子外。
“臣妾来大齐两个月,甚是想念西炎的烤饼,外面买不到只好自己动手做了。”
“王妃还会做饼?”
萧起庭踏进亭内,临时搭建的简易桌案上摆着几个碗碟,盛的是香辛料之类的粉末。
“这有什么不会?西炎女子,除了舞刀弄剑,最要紧的就是学做饼,不然找不到婆家的。就好比……”云朝歪头想了一下,“就好比大齐女子要拿针线学女红,一个道理。”
她脸颊和鼻尖沾了面粉,笑起来活像一只花猫,萧起庭不由伸手替她擦拭:“不知王妃做的是什么饼?”
待他收回手去,云朝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才道:“这个叫做小饼,不加馅料,擀薄了用大火炉烤出来又香又脆。可惜臣妾找不到大火炉子,只好弄了个小火炉,用铁锅子烙。”
说罢回身继续揉着面团,萧起庭见她双臂用力架势十足,倒是有模有样。
“这么说起来,本王今日有口福了。”
“臣妾的沁芳轩太小,施展不开,借了王爷的地儿,自然要给王爷多烙几个饼吃。”
你这是借吗,你这是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萧起庭嘴角微弯,撩起袍子坐在一旁看她做饼。
洁白的面团在她手中变换着各种形状,像一团软和的棉花。揉好面,捏成一个个面剂子,再擀成圆状薄饼。
此时,小火炉上的水烧开了,云朝拿起一个罐子打开,抓了些黑乎乎的东西丢进茶碗里,再提起水壶倒满杯盏。
萧起庭探了探头:“这是什么?”
“这是黑茶,我从西炎带来的,水烧开后直接冲泡,配着小饼吃,可香呢。”
冲好茶,又将铁锅子架到火炉上,萧起庭想上去帮忙,云朝连忙摇头:“不用不用,王爷大病初愈,一旁坐着就好。”
云朝握着锅柄,缓缓转动着,让锅子均匀受热,再涂上薄薄一层胡麻油。待火候差不多了,便将擀好的薄饼贴上去。
霎时间,锅内热气升腾,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一张张薄饼迅速膨胀起来。
“好香啊。”萧起庭闻见了香味,很特别的香味。
“面饼里加了西炎特有的辛香料,火炉一烤,香味全部激发出来了。”云朝边说边将一张张薄饼翻了个面。
亭外下起了雨,密密匝匝,似悬在半空中的珠帘,落到地面腾起层层水雾。
铁锅里依旧“滋啦”作响,云朝把烙好的饼取出来,饼面微微蓬起,浮着些焦黄的油光,香气比方才更浓烈了些。
“王爷快尝尝。”
“那本王就不客气了。”萧起庭拿起薄饼,细细咬了一口,焦香薄脆,醇厚的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怎么样?”
“好吃,很独特的香味。”
云朝把泡得恰到好处的茶水递到他面前:“王爷再尝尝这茶。”
“好。”黑茶入口,馥郁香浓,与烙饼的余香相互缠绕,在舌尖久久不散。
“小饼配黑茶,是地道的西炎吃法,上至王族下至百姓,都离不了这口。”
云朝坐在他对面,拿起一个饼来嗅了嗅,再张嘴咬上一大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雨越下越大,红泥炉子里炭火未熄,时不时窜出零星的火苗。两个人吃着饼喝着茶,听着亭外风雨萋萋,闲适得很。
“对了,臣妾想问王爷一件事,又怕王爷恼我。”云朝埋头喝茶,像是不经意的一句话。
“何事?王妃但说无妨。”
“聂家兄妹会如何处置?”
“此事已交由京兆府,本王也不知。”萧起庭拿起绢子擦了擦嘴,“按大齐律法,多项罪名叠加,死罪是免不了的。”
他知道,她昨日去过京兆府大牢。
“臣妾昨日去看过聂星竹,虽说他们将我掳走,可若不是他们,臣妾已被那麻二糟蹋了。”
“王妃是想替聂家兄妹求情?”
“不,好歹主仆一场,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王妃若是想救他们……”
“王爷误会了,他们要杀你,臣妾又怎会想救他们出来呢。”
“据本王所知,聂家兄妹不日就要移交刑部,进了刑部大牢,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萧起庭看着他,目带探究语携暗示,可是云朝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她的饼。
他原以为她会开口求他,只要她开口,或许他真的会帮她。
“王爷要再吃一个吗?”
“不用,本王吃饱了。”她的饼很好吃,他原以为,她是想以饼贿赂他。
“那我把这些带回去给弥月他们。”云朝站起身,将剩下的烙饼用油纸包好,“适才过来的时候没有带伞,还请王爷派人送臣妾回去。”
“这会雨下得急,待雨小些再走不迟。”
“没关系,这饼要趁热吃,一会就凉了。”
萧起庭笑了笑,朝廊下招了招手,“莲冬,送王妃回沁芳轩。”
莲冬应了一声,撑着伞走过来,接过云朝手里的油纸包:“王妃请。”
“臣妾告退。”
“去吧。”
萧起庭走到亭边,直到两人的身影出了园子才收回视线,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冰凉冰凉的。
其实,他并不想要聂家兄妹的命,哪怕是进了刑部,他也有法子将人弄出来。
不过,云朝既然不向他开口,他倒是好奇她要如何救他二人。
……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屋外雨声未歇,雨水顺着屋檐落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弥月又提来一桶热水,氤氲的水汽弥漫了整个屋子。云朝闭着眼靠在桶壁,右手食指轻扣浴桶边沿。
她原本已经买通了狱卒,只等弄到假死药便送进去,为确保万无一失,还特意嘱咐酒肆掌柜重新配置新药。
可是今日萧起庭说聂家兄妹不日将押往刑部,照此来看,时间怕是来不及。
“王妃,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去求王爷吧?”弥月拿起棉帕,细细替云朝擦拭起身体。
“不行。”云朝睁开双眼,“父王那边若出了事,你真当他不知道?可是他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就是想瞒着我。以他的立场,是断不会帮我的。”
这个表面上柔柔弱弱的病恹王爷可不简单,庆文帝放心把她这个敌国公主安置在他身边,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那该怎么办?等人进了刑部大牢就麻烦了。”
“别急,我来想办法。”
刑部尚书赵锐泓,正是赵凌霜的父亲,而这个赵凌霜与萧起庭关系匪浅,绝非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
是以几日前,她让阿奴去跟踪赵凌霜,这小子在上京城混了多年,机警又聪明,可不是个只会哭鼻子的肮脏小乞丐。
那些藏在光鲜外表下的污淖烂泥,稍微那么一搅,就能变得浑浊不堪,不知道赵家这样的门第是清流还是泥潭?
估摸着,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
西炎王庭。
西炎王寝宫内,烛火暗淡,四下无人,整个内室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大公主思岚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父王,该喝药了。”
思岚将碗放在矮案上,周遭刺鼻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
身边的内侍连忙跪了下去:“启禀公主,王上行动不便常常便溺在床上……奴才这就去取干净的被褥来。”
内侍急匆匆下去了,思岚坐在床边,端起药碗来:“父王,喝药吧。”
西炎王半撑着身子,一手打翻了她手中的碗:“逆女!给我滚出去。”
思岚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女儿已说过多次,只要父王写了遗诏,仍旧是西炎的王,等女儿继承了王位,您就能在这王庭里安享晚年,这有什么不好?”
“你妄想!”西炎王瞪着暴怒的双目,“孤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奸计得逞!”
“您该不会还在等着云朝回来吧?”思岚蹲下身去,莞尔一笑,“她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做了什么?”
“父王觉得女儿做了什么?从小到大,您眼中都只有云朝,哪怕到了这种境地,还等着她来救您,真是父女情深啊。”
西炎王冷笑几声:“你可知孤为何喜爱倚重云朝?”
“说来听听,女儿真是很想知道,到底哪一点不如她。”
“云朝心性率真为人坦诚,永远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而你,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思岚听罢,淡淡看向西炎王,目光里说不出是愤怒亦或憎恨,良久,才缓缓开口:“那您就等着您的小公主回来救驾吧。”
随即吩咐内侍再盛一碗药来让其喝下,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