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话？
蔺不言第一反应正为老头故意下套，然而不管他想说什么，既然给出法子，陆行知状况已不容再拖，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先用银针扎了几处穴位保住性命。
最后一处穴位施完，怀中陆行知吐出一滩乌血，面色略有好转，手臂中痕迹颜色不再加深。
她心道：看来此人没有骗我。
另一边，老头嘴上说着自己知道，却时刻洞察这边动静，“既然试过了，那么该兑现承诺了吧。”
蔺不言一脸好奇道：“什么承诺，在下不明白。”
“小姑娘是想赖账吗？在这里老夫随时能杀了你。”
“刚才我有哪一句应诺吗？”
从方才切入话题起她仅仅质疑真假，可是一句话都没有答应，这老头明明自己愿意给出的法子。
当然不能怪她。
眼前境况她势孤力薄，面上不能起太明显的冲突，虽然陆行知无性命之危，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他醒来还够呛，得想个法子瞧瞧能否从对面套话探探口风，或先与其周旋，拖延时间。
想到此处，蔺不言低下头，装作苦思冥想的神情，偏过头无奈道：“恕在下愚钝，似乎没有。”
只见那老头依旧坐在地上，目光盯住这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此人作何想法，她仍然沉住气，先将陆行知放置好，再起身面朝，向前走了三步，恭恭敬敬地拘礼，“而且您老不是知道了嘛，想必以助人为乐为准则之人，定不会与我这个小女子计较。”
良善乐助人是先前他自己所言，她可没有颠倒黑白。
面对如此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他反而来了点兴致，“老夫很久没见过胆子大的小姑娘，倒是很对胃口。”
“既然如此，多谢这位良善的老前辈。”蔺不言见缝插针。
“等等，先别急。”老头眯起双眼，杂乱毛发留给双眼的空间本就小，这一动作后干脆见不到黑眼珠子，显得整个人面目消失，不由而然给人一股悚然感。
等了半天没动静，蔺不言主动反问：“江湖良善的老前辈难道后悔了？”
“你是江家人。”
对面没由来冒出的话让她心中一惊，怎么真被说中了，跳崖时她连泛海都没带，身上外露的几乎没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即便是梅子引也还藏在腰间荷囊。
此人究竟如何发现？
蔺不言心中疑惑渐浓，嘴角扬起，清甜笑脸展露：“哪个江字？”
“以为老夫在诓你套话吗，丫头片子不要自作聪明，”他笑了一声站起。
“您老总得给点证据吧。”
“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瞬间，一颗石子飞来猛地从蔺不言的侧边擦过，撞上发间饰物，发出清脆打击声。
一支发钗掉落在地，正是那支与陆行知暗器同名的藏叶金簪。
原来是这个东西。
她以为这人认得陆行知所中的毒，凭此猜出身份从而勘破，如今瞧来老头应该不晓得，但转念又一想，识得藏叶金簪的话莫非他与母亲和李星相熟，可这枷锁明明是囚禁之意。
蔺不言蹲下拾起，在手中轻轻地转了一圈，“在下还以为您老是看了他身上所中的毒猜出来。”
“那毒我确实见过。”老头说道，“可均为死人。”
“所以您才说他活不过三日？”
“正是如此。”
此话一出，蔺不言的心沉到了底。
不仅是事关陆行知的性命一事，一路相伴前行，几乎不曾有离开视线超过两日的情况，绝非是近日造成，便只能为先前。
那他究竟为何身中奇毒，会与鲛人珠、李家一事有关联吗？
往日她不想问是存了他人私事无须过多窥探之心，而今必须得问上一问，看来只能等陆行知醒来。
为了避免面前老头看出心思，蔺不言面露担忧同伴之色，再微微偏头，眼底闪过不信任与慌张的意味。
“老前辈...”
对方嗤笑一声打断未说完的话语：“别想了，你猜不到老夫是何许人也，或者该说...世上知道的人应该都死了。”
提前被猜中心思也无妨，蔺不言手握钗子，不慌不忙地回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无名小卒，何须挂齿。”
“晚辈该如何称呼您老，总该不会害怕到连此也不敢言明吧？”
好一招激将法，可惜老头不吃这一套，从容自若地道：“江家人均喜唤我老怪物，你若不在意，这样便好。”
真贴切啊，蔺不言慨叹道，样貌脾性以及出现在此处地方都极其贴合这个名字，同样证明他不想暴露自己真实身份。
尽管她很好奇老怪物究竟是何身份，可惜打不过，没办法。
幸好目前出不去山洞，她就不信在溶洞的这些时日套不出话来。
想到这，蔺不言安了心，未应下话，继续说：“老怪物，江家人与否又有何不同？”
“一点点儿吧，”老怪物掏了掏耳朵，对着左前方侧洞壁吹了口气，“若真为江家人，不妨看看那里。”
指向正为所站的那块巨石前的石壁。
方才搀扶陆行知来此时瞄了几眼，没发现有何异状，就是普通的洞穴石壁，上面有有别的独特之处？
蔺不言向后退了一步，未完全转身留出后背，仅侧对岩壁观察。
醒来时她注意到溶洞内较湿，四处岩壁多少都挂了点水滴，秋末冬初季节，加之洞内一大片积水区，有此现象说得过去，可如今看这一面却发现不同之处。
并非处处都是水珠，这一面岩壁的干燥不分显然比湿漉多出许多。
蔺不言向前走了两步，凑近仔细观察，眉头一皱意识到其上凿刻纹路的手法与临崖岩壁有几分相似。
此面背光，她直接走近用手抚摸，一寸寸试探，凹凸不平感传来，直到摸到与眼睛齐平的高度，忽地停住。
有点儿奇怪，天然形成质感该是毫无规律无章法，但这里...明显像什么字。
确定一处范围后，蔺不言再度仔细探索，最后才明白写得是——壶天之隐。
什么意思？
“身在山之中视野受限，探查事物并非越近越好。”
未等她思出结果，沉寂已久的老怪物又开口说话。
蔺不言偏头看了一眼，脚尖轻点，飞身向后，最终站定在那潭水前四五步的距离
洞穴光亮来自顶部开口，因此无法普及内部每一处，适才她完全凭借触感判断，如今离远了更难说，岩壁一团漆黑，她心里直叹气：糊涂了，这个老怪物不晓得自己的情况，我作甚听他的，白退一趟。
正想走回原地，踏出一步她却停下。
不对，蔺不言眯起双眼，模糊视线和昏暗洞穴竟真让她看出了一丝端倪，岩壁的纹路阻隔水滴路迹，流过水纹路，使得这面壁呈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画景。
岩壁的纹路似乎展露了鲲跃出海，掀起惊天巨浪，一息间又见鹤群从远远河岸振翅飞起，鸣叫余音洒洒。
她正琢磨其中蹊跷，只听扑扑声起，铁链碰撞，抬头一瞧老怪物前脚向后画圈，双腿站定瞬间，砰的一声，水面波动惊起化成无数没，一分为二直冲而来，蔺不言连忙倾身躲过。
“老怪物，你想杀我用这个不太够啊。”蔺不言拍了衣衫水渍。
“想杀你无须如此迂回，”老怪物抬手指向那块岩壁，“小姑娘再看看有何变化。”
视线再次回到面前，察觉那些水是冲岩壁去的，而这一次她看见的是寒木不凋，又发春华，落下点点水珠变成抽发的新芽。
蔺不言试探道：“木下生春？”
“非也。”
此招明明与舅父教授于她极为相似，怎会不对，先前变化几招中有鹤别空山之意，却变幻太快，与她所学招式存在差异。
想到此处，她想再近一步观察，哪知老怪物出掌便向蔺不言面门击去，这一招出其不意，掌势劲风猛烈，眼见无法避开，她手中金色簪子抛出，脚下一下滑闪身而去。
只见钗子被掌风猛地打偏，硬生生插进岩壁。
好强劲的内力，蔺不言站定后仍然心有余悸，若非刚刚手中有东西，迎面受这一掌怕会完全挨不住。
她反问：“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告诉你，看了此面岩壁玄机，悟不透就要被我杀吗？”
“您可没说。”
“现在你清楚了。”
话音落下瞬间，老怪物不留情面再度袭来，这一回来势更加猛烈，不留情面。
好啊，在这儿找人帮他破谜题呢！
蔺不言心里直骂这老怪物，她从未遇到过这样霸道的掌势，让人无处躲无处防，何况他手脚均带链铐，竟丝毫不受影响，其武功内力深不可测
如今一味避开并非万全之策，唯一破它的只能是更强的进攻。
心下一横，她以拳接住迎面而来这一招，左腿横扫而过，却不料被其跃起，一个高高后空翻连躲避。
随后老怪物化掌为爪，如猛兽利爪钳制她的手腕，再用力一拽。
糟了，蔺不言惊叹道，急忙缩手时，只见整个人蓦地向前倒去，本以为会结实地挨上一掌，老怪物招式路数倏然改变，似乎并不想伤及性命。
不明白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然而她明白自己并非老怪物的对手。
自练武起，虽基础招式都会涉足一二，但习武之人定会有所偏向，她擅用剑招，泛海不在身旁，身上又还有伤，单凭赤手空拳打赢的几率渺茫。
但困在洞穴，除了应对以外别无他法，蔺不言只好边躲闪边找机会出招。
连续不断地拳打脚踢声，在空旷的洞穴内回响，她渐渐开始体力不支，在下一招时，听老怪物突然言：
“一峰一岭一丘一壑，所见非所得。”
老怪物语速缓慢，悠然自在地念出声，话音传到蔺不言耳边，脑海里浮现方才所见的画面，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
——群鹤迎风而起，扶摇直上的鲲鹏，春生万木复苏，水色与天光相连一片，鸟鸣袅袅不息。
无论是广阔山林河海，千里之景，抑或微小的草木鱼虫，此刻均缩成一寸。
咫尺之间竟见乾坤。
道不清说不明感受袭来，蔺不言手中明明无剑，可好似剑在手中即刻挥出，不由得片刻失神。
然而正因分心，一股尖锐的破风劲气狠狠地击在身上，顿时蔺不言脸色一片苍白，在地上划出数丈，方才勉强以内力缓缓止住身影，停住刹那，一口鲜血也从口中喷出。
旧伤未去新伤又来，蔺不言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轰然倒地，意识完全消失前夕，她努力睁开双眼，只见老怪物悠然走来，嘴一张一合说着。
耳鸣嗡嗡作响，她实在听不清，阖眼刹那辨认出口型为：
“小姑娘，以命换教训着实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