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任务明了，逃出这个精神病院。

    太阳穴微弱的刺痛感已经消失，周落和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低头一瞧，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

    不愧是科技智能游戏，她想。她甚至觉得如果在游戏里的性别设定为男，那么她立刻就会在物理意义上变成货真价实的男人。

    病房整体环境一般，有些破败。两片脏脏的蓝色窗帘紧紧闭着，屋内阴暗不已，依稀能看见墙面斑驳发黄，墙皮大片大片脱落，露出粗糙阴冷的灰色墙体。粗糙的水泥地上到处都沾染了深色污渍，不曾被人清理，污秽浓重令人作呕。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因为紧张而下意识抑制的清浅呼吸声。

    周落和的目光沿着墙壁从远及近，一寸寸摸索到自己身后，入眼那一瞬登时头皮发麻，喉咙泛酸。

    ——身后的墙壁上有一大滩的不明物，黑色中还透着些许红，像是早已凝固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颜色深浅不一，似乎是新的旧的一层又一层地沾染覆盖上去。

    【我吐了，好恶心啊，这是什么东西？】

    【头皮发麻。】

    【周姐快起来啊，别靠着了！】

    周落和瞬间从墙上弹开，赶紧拍了拍头发和背部的病号服。想到自己刚才在这滩恶心的东西上靠了两分钟，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窗户透不出丝毫日光，房间内阴冷森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她，令人不适。周落和无法判断当下的具体时间，可她目光连找了两圈，并没有在房间内找到钟表等任何能显示时间的东西，只能暂时放弃。

    屋内有三张病床，都住着人，每张床的一侧还有个配套的床头柜。

    周落和的床位在中间，左右的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位病人，床上鼓起一团，都安安静静地盖着被子，完全看不清长相。

    床头柜上只有一本摊开的书，书被反着人扣在柜面上，显然是有人看了一半，然后因为某些事情中断，随手扣了下去，书名是《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很好，看来她完美地融合进了游戏背景，正在攻克世界难题。

    床边有一双拖鞋，周落和穿鞋下床，走了两步，在床尾的栏杆处发现一本吊着的病历册子。

    她伸手取下，只见固定病历的木板夹子上也有血液喷溅的干涸痕迹，还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个人资料。

    木板夹上怎么会有血迹？

    周落和细细看着自己的病历。

    患者编号是213040602，姓名周落和，25岁，病症是精神分裂，最近的病情记录停留在昨天。

    ——患者周落和，出现意志和行为障碍，不愿与人交谈，出现抑郁、暴力倾向甚至自杀行为，建议加大日用药量，必要时可采取电疗，暂不能出院。

    她继续往前翻，看到了前天的病情。

    ——患者周落和，辱骂空气表现消失，幻听、幻视频率降低，初步判定为感知觉障碍消退，可减少日用药量，仍需观察，暂不能出院。

    再往前。

    ——患者周落和，面部表情恢复正常，情绪稳定，易怒程度降低，初步判定为情感障碍消退，可减少日用药量，仍需观察，暂不能出院。

    ……

    她很快将薄薄的病历翻完，下了定论，用药量是和当日病情挂钩的。难道病情完全康复才能离开医院？可按照背景设定来看，她本来就没有精神疾病啊，怎么才能算康复？

    她想得入迷，不曾注意脚下，转身时脚趾狠狠踢上铁质床腿，疼得她当即叫出了声。

    “啊！嘶——”痛呼声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在这寂静阴森的小小病房里荡出了回声，格外清晰。周落和脊背一僵，心脏微微悬了起来，有些忐忑地看向两个病友。

    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很危险。

    声音不小，她们却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原处，并没有被吵醒的痕迹。周落和这才放下心来，将自己的病历仔仔细细看了第二遍后，又悄悄地去翻看了其他两个人的病历。

    靠门1号床的病人叫赵玉曦，22岁，病症是双重人格，目前病情还算稳定，近五天内都没有出现过第二人格，用药量连减了三天。

    靠窗3号床的病人叫刘娜，28岁，病症是躁狂症，病情……

    她还没来得及看完，就听见房间里的黑色喇叭突然传来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现在是上午九点，请所有患者到各楼层大厅集合，即将开展病情诊断，请勿迟到。”

    话音刚落，原本毫无声息的两个病友立刻掀起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周落和正对着刘娜站在她床前，冷不防与她对视，陷入一双如死人般空洞无神的眼睛。

    她急忙把没看完的病历藏到身后，后退两步紧紧贴到墙上，心脏开始不安地怦怦跳动。

    刘娜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空洞。她没有眼白，整个眼球全是黑色的，面色惨白灰暗，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双颊凹陷下去，像个只批了层人皮的骷髅，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像含了一把沙子般粗粝，又像是在用锉刀研磨锈迹斑斑的铁器一般，让人头皮发炸。

    系统：“面对病友的质疑，请玩家做出回应。”

    【1、如实相告，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2、拼死隐瞒，真诚过头就是作死】

    还必杀技呢，不会必被NPC杀死的技能吧。

    周落和选了2，指向紧紧拉住的窗帘，柔和浅笑：“已经上午九点了，屋里太黑，我刚准备把窗帘拉开。”

    刘娜没再说什么，呆滞地盯她几秒后穿鞋下床，徒具形骸地从她面前穿过，她似乎抬不起脚，腿也直直僵着无法打弯，拖鞋趿拉趿拉地在地上磨行，发出巨大的响声。

    赵玉曦也坐了起来，但因距离较远且光线太暗，周落和根本没看清她的面容，不过据她推测，应该比刘娜好不到哪去。

    赵玉曦仿佛没听见她们的对话，看都没看周落和一眼，直接出了病房。

    这一幕充满了十足的违和感，明明是两个精神状况随时都会崩溃的病患，却在行尸走肉中透露出强烈的秩序感，像是被拧上了发条。

    秩序？周落和脑海中突然划过什么，这会是游戏的关键吗？

    来不及多想，她把刘娜的病历还了回去，“唰”地一声拉开窗帘。

    怕精神病人犯病时跳楼，医院在病房窗户外面安装了一圈铁护栏。护栏外的世界一片安详，阳光普照，绿叶茂密，与日常世界无异。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颇像一座人性化的监狱。

    ^

    不同于病房里的阴冷可怖，走廊整洁而宽敞。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闪耀地照亮这片空间，光线与地上铺满的白色瓷砖相映衬，直刺得人睁不开眼，洁白无瑕得连掉根头发都能看见。

    明明是充满希望的景象，可病房内外仿佛一个地狱一个天堂，黑与白的强烈落差让人毛森骨立。

    周落和抬头，自己的病房号是406。

    病房号是倒着排的，401在走廊最深处，从406到走廊另一头的大厅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她边走边观察，这些病房从外面看去没有任何差别。

    活动时间到了，病人们纷纷往外走，面无表情，手脚僵硬，都是一副活死人的样子，走廊上此起彼伏地充斥着拖鞋的趿拉声。

    【走廊上好像丧尸群啊。】

    【行尸走肉娱乐圈版。】

    【他们都没有意识吗？】

    周落和偶尔能看见几个敞开门的病房，有的有人住，有人的没人住，有的没住满，屋内的环境条件大同小异。

    走廊的这头就是大厅，患者在这里集合。这其中有三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眼神灵动，四处乱看，还时不时交头接耳说些什么，与周围死气沉沉的环境格格不入，周落和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高子芊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周落和点点头，加快脚步，又与魏小雅和周桐打过招呼，便与他们站在了一起。

    他们刚才好像在聊些什么，魏小雅仰天叹道：“没想到我这么生龙活虎，也有得抑郁症的一天。”

    系统又跳了出来：“请玩家选择是否接下这个话题。”

    【1、交换个人信息，队友之间的好感度让我刷一刷】

    【2、隐藏个人信息，留一手，到时候来个乱花渐欲迷人眼】

    隐瞒这种事好像没什么意义。

    “我是精神分裂。”周落和选了1，主动交换了自己的信息。

    周桐惊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自己的病症？”

    魏小雅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没看你的床尾吗？那里有我们的病历，上面有个人病症。你也看到了吧？”

    她最后这句话是看着高子芊发问的。高子芊一愣，笑着点了点头：“嗯，看到了。”

    见三个女人都探查了病房，只有自己被吓得缩在床上不敢乱动，周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悻悻地闭嘴。

    可直到护士长宣布病人都到齐了，他们也没看到其他三人的身影。

    魏小雅四处张望：“咦？余哥他们呢？”

    最能抢风头的余柯西和他们不在一起，周桐心情大好，“谁知道呢。”

    “我们竟然被分开了。”高子芊有些害怕地攥着衣角。

    “播报应该是整栋大楼统一的。他们三个可能是被分在别的楼层了，以后应该有机会能见到他们。”周落和指指护士的方向，“我们还是先搞清楚这个病情诊断是怎么回事吧。”

    “好。”

    “好的。”

    周桐和高子芊都表示赞同，只有魏小雅斜了她一眼，鼻子中哼出一声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