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府后，首辅玉修几乎长叹着气。
“你母亲前两天还在和我争执上次之事，今日她若听到了你即将领命北去的消息，还不知道要和我闹成什么样子。”
玉成为父亲奉上一杯茶，低声说：“等会我会去和母亲解释，父亲，实在已经尽力了。”
文国公和玉家二叔亦在这书房。
“你去之前已经料到，是吗？”玉修望着自家儿子一贯冷静的眉眼。
玉成：“确实有这个猜想。如今水洲主将空缺也确实是实情，镇远侯在那，众人皆没有什么感觉，但缺失之后方知其重要。”
“水洲调度同样行之有效。”
“没错，”玉成点点头，坐在了一侧的椅上，坦言道，“若非皇上钦点，我也不会站出来主动承接。但今日朝堂争执愈演愈烈，世家还没到要和他一刀两断的时候。”
“他这样逼我们，倒真忘了当年是如何上的位了！”文国公冷哼一声。
“上次夜里调军，虽然京营替我掩盖了过去，但是估计他心中仍是留下了不小的疙瘩，否则今日也不会这么着急。”
玉家二叔亦不理解：“为何今日避其锋芒？他善于忍耐，绝不敢和我们当场决裂。”
玉成直视这几人，慎重摇了摇头：“不，二叔，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高书之。”
几人都静住了，玉成徐徐说：“一夜之间，损失过万，半天时间，便攻下了北固。阿库尔此次实在不同以往，后面还不知道藏了些什么。京中一旦乱了，玉家军即使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地方调度、国库支银，也总会有不顺畅的地方，更何况，诸侯的势力也不能不考虑。拿尔齐消息灵敏着呢，若此时内部分裂，拿尔齐一定会借此时机，举全草原之力乘虚而入，到时候铁骑之下、寸草不生，可怜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们。我们不能赌。”
二叔其实和小叔玉扬性格有些许相似，对玉家之事从不掺和，此刻细看着玉成，眼神突然有了几分怀念：“你倒真不愧是父亲养大的，你和他，真的越来越像了。”
玉成声音轻轻地：“我倒希望，我比他运气能够好些。”
“可是你很快就要成婚了。”玉修道。
“婚期只能往后延了。”说到这，玉成今夜第一次叹出气。
玉成即将领兵讨伐阿库尔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水洲，而这突然的消息，也由着京中细作，奉上了草原上的议事桌。
拿尔齐兴奋异常，立刻定下亲征。
手下人反对的居多，但均不敢多言，只说乌云兰进展极快，那女子极好军功，训练的兵也只听她的，恐怕不必汗王亲自出马。
拿尔齐大笑道:“好个乌云兰，找人的功夫不怎样，打战倒是利索！但是这次无论如何本汗都需亲去！玉成，上次没探到其虚实，这次他可跑不了了！”
“是，天佑大汗！”
威震整个草原的汗王近日来最信任的近卫——巴鲁克，立刻跪地殷勤道，眼中全是深深的崇拜。
他也正是当时北固军营中的那个草原通。
一群人亦被他带着，跪地大喊：“大汗威武！大汗威武！”
两日后，玉家亲征大军即已整装待发，虽然时间匆忙，但玉家老将军亲自带着人马，一一检查粮草、装备、兵器，势要做到万无一失。而隋冬已携一支骑兵，日夜不停，先行赶往阳城探查情况。
飞鸟阁的书信几乎以每小时一封的速度送至碧绿轩，汇报着前方战况。
玉成依着那些情报表明的情况，也在这几日里调遣不断，副手、师爷、各营营长，均一一重新安排。
所以这几日，玉成议事的书房几乎片刻未有安静；而碧绿轩的其它地方，同样一片匆忙。
景荣一边安抚着玉夫人的焦躁情绪，一边指挥着灵汐和其他几个侍女，一直不停地在收拾过冬的大氅厚衣以及保暖之物，不仅有玉成的，亦有她的。
灵汐劝道：“太危险了，公子不会让你去的。”
景荣脸色冷着：“他不让我陪同，他走后，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跟随，除非他像上次一样，狠下心将我囚禁起来。”
“唉，上次哪里算得上囚禁呢。姑娘，为何一定要去呢？还是后方更安全些，”灵汐顿了顿，随后更直白了些，“公子没什么软肋，除了你！若你不小心被对方俘虏，才，才真正……”
“你是想说，我会给他拖后腿，对吗？”
灵汐咬咬唇，随后坦荡颔首。
“我并非身无长物的软弱女子，你也见识过我的一些本事。我一定会小心，说不定我还能助他，”景荣抬头看了眼那碧蓝的天，喃喃道，“母亲还在北固，虽有消息暂无大碍，但是以后若有变化该如何是好；他又去了那样危险的地方，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受不了的，我绝对不能一个人留在后面坐等消息。”
“可是，”灵汐声音更轻了点，不让任何人听见，“真言引是人人喊打的诡谲妖术，务必，务必要小心使用……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
“放心，”景荣侧头望着这小侍女，心中真切地添了丝感动，“灵汐，谢谢你。”
灵汐轻松笑了笑：“既然姑娘执意要去，那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衣物了！”
“你们公子至今都还躲着我，更别提松口让我跟随，你可别白操劳一番。”
“公子对姑娘从来都没什么法子，软的不行，硬的又不舍得。我必定不会是白准备，走了走了……”
这心思活泛的小侍女，就这么小跑着回去了。余下有些苦笑不得的景荣，一个人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那平平无奇的药瓶，很快便闯入了她的视线。
她轻轻拔起瓶塞，低头看下去。果然这世上不会有药生药的奇迹，无论看了几遍，都是只有一颗红色药丸，孤零零地躺在瓶底。
距离她上次服药已经快要两个月了，也就是说，最晚再过两个月，若再无新的解药，她必定会发作一次。
师傅这些时日再未联系过她，而族里上次布置的任务——复大皇子之位，她也只堪堪进行了一半——与二皇子妃相处甚佳、时不时在她面前吐露玉成对二皇子的欣赏之意，让二皇子以为玉成确为他背书，而剩下的一半——二皇子得意忘形后做事猖狂，今上为保平衡重新宠信大皇子，却仍需要静候时机。
不过只有一个月时间，这任务注定是完不成了，到时候她又该用什么，来换师傅赐药呢？
景荣微闭了闭眼。
玉成临行前一天夜里，碧绿轩终于也做了回东家。景荣摆酒设宴，玉家一家人特来为玉成送行。
而玉成，也终于没有借口再避开景荣，这还是这几日两人第一次见面。在景荣的几天安抚下，玉夫人已不再那般焦急，但是脸上始终挂着担忧。玉家的另二位公子，玉勉低头进食，玉清也没有了平日里的聒噪，情绪似乎都带着几分失落。
席间大家除了几次敬酒外，均是默不作声吃饭，显得有几分冷清。
很快一顿饭便吃完了。
玉夫人临走前，仍是忍不住落了泪：“当年，当年最不该让你祖父带走你。”
玉成脸上，罕见现出了动容：“母亲不必这样担忧，成儿一定保重自己，绝不会出事。”
“不，你还未做父母，你还不懂，”玉修眼睛竟也红了，“此后千里，儿一定要多多珍重！”
“父亲放心，”玉成低下了头，又沉声道，“玉勉、玉清，我不在家，你们务必好好照顾父母、孝顺在侧，家里事务繁多，你二人也要学着接手，不能终日做那闲散的世家公子。”
玉勉本在听大哥吩咐，听见这话眼中突然亮了片刻。
而老三玉清，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哥这是在做甚？难道此去风险真的很大吗？”
景荣站在两个小叔子身后，将几人反应都看在眼中。
玉成拍了拍小弟肩膀（这在他身上实在算得上罕见），他笑笑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大哥一定会平安归来，只是你们已经到了处理事务的年纪，本就应该逐渐上手。”
夫人又抽泣了起来，首辅轻搂住了她，随后又道：“成儿，家中有我，你在外也不必多担心。景姑娘，不如明日之后便搬至玉府吧，虽未正式成婚但俗世的一些观念实在不用去管，玉家有这个底气。这碧绿轩还是偏僻了些，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终是更好一些。”
景荣尚未出声，玉成便接过了话头：“是，儿子也是这样想，这几日儿子会派人送景景过去。夜深了，父亲母亲一路慢走。”
“老爷夫人慢走……”
等到那几人的马车都消失在了视线中，玉成才牵起景荣的手慢慢回屋。
“你可终于肯看我一眼了。”景荣声音中有着一些淡淡的疲倦。
今日全程，玉成虽对她照顾依旧，但是一次都未曾主动和她说过话，也总对她投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
“累了吗？”玉成避而不答，“回去休息吧。”
景荣直接道：“我不会去玉府，我要跟你一起去北固。”
两个人停在了碧绿轩的院落中，今秋刚搬植的一棵金桂正在散发着幽幽的桂花香。
“不行。”玉成沉声道，“拿尔齐在找你，你知道吗？”
“什，什么？”
“阿库尔占领北固后，确实未有屠城；但拿尔齐的手下将北固所有稍有些家底的府门都翻了一边，要找一个音似景景的女子。”玉成看向了她，“你发现他的那一次，他也对你留了心。”
“荒谬，太荒谬，”景荣简直不可思议，“我不过和他多说几句话而已，他甚至未见到我的长相。”
玉成上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若他看到了，恐怕战事会更早起……”
“他竟如此昏庸？”
“以前还算得上励精图治，近年来确实越发独断专行、好大喜功，尤其钟爱各式各样的美人。”
“真是恶心，”景荣略仰着头，“但是成哥哥，这吓不到我。他既然知道景景二字，水洲细作也不少，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的妻子小名便是这个，若到那天，我即使在水洲，可是你并不在这里，我又能安全的到哪里去呢。”
“所以，我想把你藏起来……”玉成揉着她的脸颊，眼中暗沉沉的，现出几分平时未曾见的疯狂，“我上次就应该杀了拿尔齐……他竟敢肖想我的宝贝景景，我上次就应该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