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宫外,沈府也不平静,沈绪与沈易妍刚刚踏入沈府,便分别被沈渡军与高姨娘给叫走了。看着对面态度强硬的管家,沈易妍有些担忧的看了沈绪一眼。沈绪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率先随着管家向书房走去。
沈绪到书房的时候沈渡军正低头看着书,见他进来只淡淡的瞟了一眼,道:“回来了?”
沈绪点头道:“是。不知父亲找儿子何事?”
沈渡军合上书本,道:“皇上可说什么了?”
沈绪垂眸道:“没有,只聊了些关于而颜儿的事情。”
沈渡军皱眉道:“就这些,没了?”
“没了。”沈绪态度冷漠的回答。
“那你也没跟皇上再聊些别的,比如咱们沈家……”
沈绪早就料到沈渡军会说什么,如今见他果然如此也失去了耐心,直接打断他道:“父亲,您说的这些都没有。皇上只与儿子聊了颜儿的事。”
沈绪刻意将“颜儿”二字咬的特别重,以提醒沈渡军今日见到的人不止有皇帝,还有他的女儿。
沈渡军也是终于停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沉默片刻后又道:“啧,她的事情有什么好聊的。你说你,那皇上不提其他的,你怎么也不知道提的呢。啊,皇上微服出宫,不提君臣之分,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的呢!”
沈绪握紧了拳,道:“父亲!除了这些您难道就没有其他话再说了吗?”
沈渡军的眉毛皱在了一起,道:“啊?说什么?哦,我知道了,落颜是吧。皇上今日能私自带她出宫,想来是真的宠爱她,也算是风光无限。只是可惜,这丫头性子倔,脾气古怪,不愿与为父亲近,更不愿替沈家谋算,可惜了。你啊,是她嫡亲的哥哥,她跟你亲近,你的话她听。有空啊,多跟她说说她,让她多跟皇上吹吹枕头风什么的,为沈家谋个好前程,也省的为父在朝堂上那般辛苦了。”
沈渡军越说越起兴,完全没有注意到沈绪已经发红的眼眶。
“哦哦哦,还有啊,你多劝劝她,别老跟高姨娘过不去了。她是沈家的女儿,那高姨娘也是沈家的人,应该和睦相处才是,别老揪着过去那些小恩怨不放了。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何愁沈家不兴旺,沈家好了,她在宫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不是吗。你多劝劝她,别因小失大了。哎!为父说的你听到没?”
沈绪低着头,沉声问道:“父亲希望儿子听到什么?又希望儿子去跟颜儿说些什么?”
沈渡军不悦的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为父说错了吗?沈落颜她入宫这些年,为沈家做过些什么?她现在做着皇上的宠妃风光的很,可你们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年沈家将她嫁给还是琪王的皇上,她焉能有如今的富贵?现下倒好,她什么也不做,反而一个劲的为难自家人。”
沈绪只觉得火气从心底冲上大脑,快要将他的理智摧毁殆尽了。他深吸一口气道:“父亲说是因为沈家将颜儿嫁给皇上,颜儿才能得到如今的恩宠。可皇宫是什么地方,即便是王府,又能好到哪去?颜儿生性爱自由,父亲却将她送去了那牢笼一般的地方,如今竟还要指责于她吗?”
沈渡军一时语塞,依旧强词夺理道:“那,当初那是先帝赐婚的,你难道要为父去抗旨吗?抗旨!为父的性命还要不要了!?整个沈家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谁知沈绪突然笑了起来,半响才道:“抗旨?呵呵呵,父亲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先帝当年赐婚之时是让父亲问过阿颜的意见的。可父亲您呢?为了能攀上皇家,根本没有问过颜儿的意见,直接便允了这桩婚事。”
沈渡军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道:“你们既然知道,也不曾与我说过,那便也是愿意的。既然愿意,我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沈绪盯着沈渡军的眼睛道:“颜儿她愿意嫁是一回事,父亲您忽略她的意见是另一回事,怎可相提并论?”
沈渡军被堵的没话说,只能冷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沈绪却不打算将此事揭过,继续道:“父亲只说沈家给了颜儿多少,可浑然忘记了颜儿带给沈家的荣耀。若非颜儿之故,父亲以为你我父子二人的仕途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沈渡军只觉得老脸一红,解释道:“那我也是想让沈家更好啊。”
沈绪冷笑着点头,道:“此事我姑且认为父亲是太过看重沈家。可是父亲你竟然要我去劝颜儿与高姨娘和睦相处,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说到这沈渡军便觉得自己的道理又回来了,脊背也不由的挺直了些,道:“有什么过分的,高姨娘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庶母。你们做晚辈的,不说尊重也便罢了,还处处刁难。就今天,这个逆女当着皇上的面让高姨娘难堪,让她下不来台。她这么做难道不也是在打我这父亲的脸吗?就这样,我今天都没跟她计较!哼,说我过分,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们计较的!”
沈绪被沈渡军的话气笑了,冷冷的看着眼前已经有些陌生的男人,道:“父亲当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沈渡军有些心虚的避开沈绪满是寒意的目光,道:“我怎么知道?左不过是高氏罚了她几次罢了。”
沈绪如今只觉得满心失望,语含沉痛的道:“那么敢问父亲,娘亲是怎么死的?”
沈渡军眼神飘忽的看着桌面,道:“她,她是难产血崩。这生孩子的事情,难道还能怪到旁人身上去?”
沈绪失望的摇了摇头,道:“娘亲身体一向康健,生育我与颜儿皆是平平安安,好端端的怎么会难产?高氏又为何偏偏在娘亲生产前半月向父亲进言,非要儿子去千里之外的佛寺替娘亲求平安符?又为何那么巧,在儿子赶回来的路上遇到拦路的匪贼?娘亲的生产日期又为何会提前?而那一天颜儿刚好出府,还遇到了麻烦,被人纠缠?而一直被禁足在自己院中的高姨娘,那日又为何闯入了娘亲的院子?”
沈绪的声声质问一把把利刃刺向沈渡军,刺的他如坐针毡。沈渡军站起身,似乎这样更理直气壮些,怒声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该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你想说什么?说高氏害死了你母亲吗?当年你们就闹过,可结果是什么?沈绪我告诉你,没有证据,你们就给我老实一点,别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沈绪唇边凝起一抹森然的笑意,道:“父亲大可放心,看在颖儿的面子上,我会去找证据去定高氏的罪。不然我早就一刀了解她了,怎么可能还允许她作威作福这些年。”
沈渡军抄起桌上的书本披头砸向沈绪,怒道:“放肆!瞧瞧你说的话,哪里是一个世家公子该说的?真不知徐氏是怎么教的,让你们兄妹两个,一个个的都顶撞长辈!”
沈绪变了脸色,逼近一步道:“父亲说我可以,何必扯上娘亲?父亲若是再出言侮辱娘亲,即便您是儿子的父亲,也只能恕儿子不孝了!”
沈绪是上过战场的人,如今动怒身上的肃杀之气充斥了整个房间。沈渡军还想斥责,却在沈绪的威压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放软了语气道:“罢了罢了,你退下吧,看见你就烦。”
沈绪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行至门口时,沈绪突然转身,淡淡的说了句:“还请父亲转告高姨娘一句,让她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否则不用等我和颜儿动手,颖儿第一个便会主张处置了她。哦,还有一事,儿子需提醒父亲一下。今日瞧皇上对颜儿的态度,只怕是动了真心的,父亲做事还是三思而后行,莫要惹了皇上不快才是。”
沈绪说罢留下一脸错愕的沈渡军,拂袖而去。而书房中的沈渡军却是嗤之以鼻,他不信自己那个纤弱贴心的高姨娘会害人,也不信乖巧听话的沈易妍会有大义灭亲的一天。沈渡军虽是这样想着,可心底某处却觉得动乱不已。
沈绪从沈渡军的书房离开后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沈落颜出嫁前所住的留燕楼。留燕楼,本是沈家当家主母徐燕的住处,徐燕离世后由她的女儿沈落颜一直住着,而沈落颜出阁后这间院子便空了下来。
沈绪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来着,给徐燕上一柱香,将心事静静的说给娘亲听。却不曾想今日刚刚进门,便看到了一簇烛火在黑暗中摇曳。
沈绪走近,只见一窈窕身影正站在自己娘亲的灵位前,正是沈易妍。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沈易妍回头笑道:“我就知道是大哥。可是与父亲吵架了。”
沈绪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点头道:“嗯。你怎么过来了?”
沈易妍自嘲一笑,道:“跟你一样。我心里堵得慌,就想来看看母亲。”
原来在沈绪去了书房后,沈易妍也随着婢女去了高姨娘院落。
刚刚进门,高姨娘便双目放光的扑了过来,连自己的脚伤都忘记了:“怎么样?怎么样?”
沈易妍寻了椅子坐下,皱眉道:“什么怎么样?”
“皇上啊,你有没有跟皇上说说话啊?”高姨娘只觉得这个女儿一点儿也不随自己,不够聪明。
沈易妍自己倒了杯水喝下,随口道:“话自然是有说的。”
高姨娘高兴的直拍手,道:“哎呦,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女儿这么出色,皇上怎么会看不见你呢!”
沈易妍将杯中的水喝干净才徐徐道:“话是说了,可不是娘亲所想的那样?”
高姨娘一愣,随机摆手道:“那是哪样?哎呀,那不重要。只要你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就行,你长的这么美,皇上不会忘记你的。”
沈易妍将水杯放在桌上,正色道:“娘亲,那是长姐的夫君!”
提起沈落颜高姨娘满眼轻蔑的道:“那有怎么样?沈落颜那小贱人就只配给你做垫脚石,她……”
沈易妍沉声道:“娘亲!你若是再这样说长姐,女儿这个月都不会再过来了!”
见沈易妍神色认真,高姨娘这才讪讪的闭了嘴。见状,沈易妍也缓和了语气,道:“长姐不仅是我的姐姐,也是沈家的大小姐。现在还是宫里的从一品淑妃,那是有君臣之分的。娘亲这般冒犯于长姐,可知会给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
高姨娘低着头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还不是任我拿捏。”
沈易妍眸光凌厉的看向她,道:“娘亲说什么呢?”
高姨娘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沈易妍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皇上是长姐的夫君,那就是我的姐夫,娘亲心中所想之事女儿清楚。如今提出来不过是要告诉娘亲一声,趁早歇了这念头。”
高姨娘顿时急道:“为什么啊!你不比沈落颜那小,不必你长姐差啊。”
沈易妍头疼的扶额,道:“既然娘亲不懂,那女儿就说清楚些,女儿绝不会去抢长姐的夫君的,所以娘亲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谁知高姨娘听罢顿时哭闹了起来,道:“哎呦喂,我的命好苦啊!女儿一出生便被人抱走,如今好不容易回到我的身边了,却还不与我同心。啊,我的心好痛啊!”
“姨娘莫要难过了,小姐还是心疼您的。”高姨娘一把鼻涕一抹泪的哭着,她贴身的丫鬟入画则劝慰着,虽是劝慰却也很快的带上了哭腔。
沈易妍冷眼瞧着高姨娘耍赖的行为,脸色逐渐阴沉,寒声道:“入画,你带着其他人下去。”
冰冷的声音唬的二人一哆嗦,纷纷看向沈易妍。沈易妍只是冷冷的道:“出去!”
熟知沈易妍的脾气入画再不敢逗留,匆匆行过礼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见屋内之余自己母女二人,高姨娘也收了眼泪,愤愤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易妍道:“娘亲方才那话是在责怪谁?我还是母亲?”
高姨娘在一瞬间的慌乱后恢复了镇定:“既然你挑明了,那我也没有好遮掩的了。对,我就是在骂她徐燕。要不是她从出生便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你如今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处处挑剔我这个生母。她和她的女儿还一直打压我,若不然我怎么会只是个姨娘!你,你竟然还帮着她们。”
沈易妍看着越说越激动的高姨娘,缓缓道:“所以娘亲便因此恨上了母亲,甚至在母亲生产时动手脚。”
沈易妍轻柔的声音却如一块巨石压在高姨娘心上,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高姨娘被子下的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道:“你,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我可是你亲娘!”
沈易妍眼中含着一抹悲痛,道:“女儿也不想这样想您,可这些年,女儿冷眼瞧着娘亲您的所作所为,是越来越害怕。我真怕,当年长姐说的是真的。”
高姨娘吞了一口口水,喘气道:“你,你滚!你给我滚出去!你相信沈落颜都不信我这个娘亲,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沈易妍缓缓站起身,向高姨娘行了一个大礼,道:“今日是女儿忤逆了,说了浑话,我会禁足一个月当做对自己的惩罚。只是娘亲,女儿真的不希望有朝一日,那些浑话被证实。娘亲好好休养,女儿告退。”
说罢沈易妍便起身离去,留下高姨娘满身冷汗的坐在那里。
留燕楼内,沈易妍透过跳动的烛火,看向徐燕的排位,默然良久开口道:“大哥,母亲的死真的和我娘亲有关系吗?”
沈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沈易妍也并非要他回答,只自顾自的说道:“没有看到证据前我不信。她,总不至于此。”
看着满是纠结与痛苦的沈易妍,沈绪道:“若真的看到了证据呢?”
昏暗的光线中,沈易妍的身子一僵,良久的沉默后,她声音飘渺却坚定的道:“若证据确凿,我便亲自送她去官府,然后向她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