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颜到凤仪宫的时辰刚好，月倾刚刚将午膳摆在桌上。

    沈落颜笑嘻嘻的掀开帘子进门，笑道：“姐姐这里的午膳可真丰盛啊，我在门外就闻到香味了。”

    周曦归笑着走近说道：“我就知道你要来，筷子都给你备下了。”

    沈落颜奇道：“姐姐怎知我会来？”

    周曦归笑道：“茵淑妃和皇上赌棋，结果却输了午膳，皇上还特特传旨，不许御膳房给皓雪居送午膳，这事儿都已经传来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又如何会饿着自己，自己宫里吃不到，那必然就来我这来了。你说你，跟皇上比什么不好，偏偏比棋艺。呵呵呵，你自己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吗？”

    沈落颜咬牙道：“姐姐觉得我有的选择吗？皇上他不仅吃了我的午膳，还把灶上炖着的参鸡汤要走了，还不许御膳房给我送吃的！哦，还有，他将皓雪居的吃食全赏了人，连一块点心都没给我留下！”

    周曦归闻言大笑，道：“也是，你要是有的选，也不会拿吃食做赌注。行了，快坐下吃点吧，今个儿这顿饭就当本宫赏你的了。”

    沈落颜白了她一眼，环顾四周见只有两双碗筷，便道：“怎的只有两双碗筷，君箬呢？”

    周曦归道：“筠若今早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夸她有孝心，就说今日留她在建章宫用膳了。”

    沈落颜也不甚在意，笑道：“那倒也好。”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膳食，沈落颜只觉得口齿生津，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突然月倾进来禀报：“娘娘，豆蔻姑娘来了。”

    沈落颜想起被豆蔻送走的参鸡汤就生气，道：“她来干嘛，不见！让她回去。”

    月倾低头偷笑道：“豆蔻姑娘奉皇上旨意送吃的来给皇后娘娘。”

    周曦归看了沈落颜一眼，笑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沈落颜轻哼一声却也不再阻拦，很快豆蔻带着食盒走了进来。

    见过礼后，豆蔻将食盒内的吃食取出放在了桌上，道：“皇上说这参鸡汤味道极好，特意命奴婢送来给皇后娘娘品尝。还有这点心，皇上说是二位娘娘喜欢的，命奴婢一趟带了来。”

    周曦归扫了那吃食一眼，笑道：“皇上有心了，这桃花酥本宫很喜欢。只是这糖蒸酥酪可是茵淑妃的最爱，皇上怎的也让你送来了凤仪宫呢？”

    豆蔻抬眼看了沈落颜一眼，笑道：“皇上得知我家娘娘来了皇后娘娘处，便命奴婢一趟带来了。皇上还让奴婢带句话来。”

    说着豆蔻站直身子，模仿者君云逸的口吻说道：“这点心是送给凤仪宫的，某些人若是要吃便吃吧，算不得违规。”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笑出了声，沈落颜拿过一块点心狠狠咬了一口，口齿不清的说道：“本就不算是违规，我吃的是皇后娘娘的午膳，又不是我的。”

    周曦归笑的直不起腰来，半响才止了笑道：“你这妮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行了豆蔻，你也下去跟月倾她们一起用些吧，别饿着了。”

    豆蔻欢喜的谢过周曦归，收了食盒向外走去，却在转身时与进来奉茶的宫女月怡撞了个满怀。

    月怡手中的茶盏被撞落在地，杯中的茶水随着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

    月怡慌忙跪下叩首请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豆蔻也跟着跪下，却发现身旁月怡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心下升起一抹狐疑。月怡是皇后身边的得脸宫女，皇后又一向宽容待下，摔了一个茶盏不至于让她怕成这样才对。

    周曦归回头见只是摔了茶盏，虽然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行了，起来吧，以后仔细些就是。”

    月怡松了一口气，谢过皇后恩典，忙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豆蔻也跟着帮忙，却发现地上的茶水中有一抹红色粉末溶解的痕迹，而那处正是月怡指尖方才停留过的地方。

    联想起月怡方才过于恐慌的表现，豆蔻心下一紧，一把抓住了月怡的手腕要查看。

    月怡一惊，慌乱的挣扎道：“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突发的变故立时惊动了周曦归与沈落颜，沈落颜见豆蔻与月怡拉扯在一起，喝道：“豆蔻！你在干什么？还不放开月怡！”

    豆蔻牢牢握着月怡的手不放，严肃道：“娘娘，她有问题！只要打开她的手掌看看就知道了，若是冤枉了月怡姑娘，奴婢向她叩头请罪。”

    见豆蔻面色沉重，周曦归与沈落颜对视一眼，目光落在月怡紧紧攥在一起的手上。

    周曦归沉声道：“月怡，伸开你的手。”

    月怡却猛的挣脱了豆蔻的挟制，向外跑去。

    周曦归大怒，对着左右喝道：“摁住她！月倾！给本宫掰开她的手！”

    一旁早已惊呆的宫人纷纷上前，将月怡摁倒在地上。月倾上前将她紧攥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那白嫩的手掌上却是空无一物。

    沈落颜正待责问豆蔻，只见她上前拉过月怡的手指仔细查看，果然在她长长的指甲间发现了残留的红色粉末。

    见到如此情状周曦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着垂手跪在地上的月怡怒道：“本宫带你不薄，你受了谁的指使，竟然给本宫下毒！？”

    月怡颓然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周曦归失望发闭上了眼，道：“去禀报皇上，本宫要彻查此事。将月怡送去掖庭，务必给本宫问出来是何人指使！”

    当即有太监来将月怡拖了出去，周曦归扶着额头在桌边坐下，神情悲凉。

    沈落颜心下不忍，劝慰道：“姐姐莫要为了这起子没心肝的伤了自己的身子才是。”

    周曦归抬起头来，见沈落颜满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下感动，扯出一抹笑容道：“我没事。今日多亏了豆蔻了，不然只怕我性命不保。”

    豆蔻忙道：“皇后娘娘严重了，是上天眷顾娘娘，才让奴婢偶然发现此事。”

    周曦归唇边扯出一抹虚无的笑容，道：“确实是你的功劳，你不必自谦。”

    周曦归说着抬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沈落颜见状有些担心的道：“姐姐没事吧？受了这般惊吓，还是传太医来瞧瞧才是。豆蔻，去传太医。月倾，扶皇后娘娘进去歇息。”

    豆蔻忙领命去了，沈落颜与月倾扶着周曦归在床上躺下。月倾取了薄荷油替周曦归按摩着，沈落颜看着神情痛苦的周曦归，心中泛起阵阵不安。

    豆蔻很快请了太医来，正是一直伺候着周曦归的刘太医。

    刘太医一番诊脉后，躬身道：“皇后娘娘凤体无恙，只是受了惊吓才会头痛不止。待微臣施针后便可止痛，再服几剂药即可无恙，淑妃娘娘不必过分担心。”

    沈落颜松了一口气道：“那便有劳太医了。”

    刘太医忙道“不敢”，随即取出银针替周曦归治疗。

    沈落颜冷眼看着施针的刘太医，虽然他那样说了，可她心底那抹不安却是怎么都挥之不去。

    沈落颜起身走至一旁，唤过豆蔻低声问道：“你方才去太医院的时候，太医令大人可在？”

    豆蔻摇了摇头道：“听说今日有一批药材送到，太医令大人亲自去验收了。”

    沈落颜皱眉道：“那容公子呢？”

    豆蔻道：“在的。”

    沈落颜沉吟片刻，道：“那你去将容公子请来。记得背着些人，待刘太医走后，再将容公子领进来。”

    豆蔻何等机灵，忙悄声退了出去。

    沈落颜回到床畔，审视着刘太医的一举一动。其实李太医并没有哪里可疑，只是直觉告诉沈落颜，事情没有他说的这般简单。

    很快刘太医施针结束，周曦归的疼痛果然止了不少，很快昏睡了过去。

    刘太医起身开方，沈落颜笑道：“刘太医妙手回春，皇后娘娘果然好了不少。”

    刘太医谦卑的说道:“茵淑妃娘娘谬赞了。”

    沈落颜和颜悦色的道：“刘太医过谦了。只是本宫想知道，皇后娘娘近日总是神思倦怠又是为何？”

    刘太医写方子的手一顿，随即放下笔，躬身道：“淑妃娘娘安心，皇后娘娘只是近日操劳过度，才会觉得神思倦怠，浑身乏力，只要好生休养几日便可恢复。”

    沈落颜微微一笑，凌厉的目光落在刘太医身上道：“那本宫便放心了。”

    刘太医只觉得后背一凉，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说道：“微臣定会精心竭力，照料好皇后娘娘的凤体的。”

    沈落颜瞥见门口豆蔻翠绿的裙角，笑道：“那便辛苦刘太医了。皇后娘娘乃是国母，不仅本宫关心，皇上也很关心。刘太医将皇后娘娘的凤体照料好了，想必皇上定有重赏。”

    沈落颜说罢便去照看周曦归，在她身后刘太医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心道：这茵淑妃身上的压迫感可真强，怕不是察觉了什么，往后还得小心些才是。

    刘太医写完方子交给月倾便离去了。

    沈落颜命月倾与月牙将凤仪宫宫门紧闭，又让人守在殿外，这才命豆蔻将容予领了进来。

    沈落颜对着容予微微福身，道：“容公子，还请你好好替皇后娘娘看看。”

    沈落颜此举相当于将周曦归托付于他，容予重重点了点头，道：“在下定当尽力。”

    沈落颜随即让开位置，好让容予诊脉。月倾将锦帕搭在周曦归皓腕上，容予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搭上滑腻的薄绢，细细诊断，过了良久又换过另一只手诊脉。

    随着时间的流逝，容予的脸色也越发凝重。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容予才收回了手，一双眸子肃然看向沈落颜，道：“情况不容乐观，还请茵淑妃做好心里准备。”

    沈落颜呼吸一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容公子请讲。”

    容予道：“正如娘娘所猜测的，皇后娘娘这是中毒了。下毒之人十分谨慎，所求不在量多而在长久。从脉象来看，至少有一年之久，应当是混在饮食日用里的。皇后娘娘近来精神恍惚，头痛难忍正是毒发初期的表现。”

    沈落颜面上的血色登时褪去，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那如今是已经毒发了？可还有的救？”

    容予道：“娘娘放心，还是可以救治的。只是终归时日长久了，即便将毒都拔清了，皇后娘娘也会留下头痛的毛病，且在子嗣上有些困难。”

    容予的话让沈落颜大大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哽咽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人没事就好。”

    容予见状心下不忍，出言宽慰道：“淑妃娘娘也不必过分忧心，日后只要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皇后娘娘也不会因此症困扰。”

    沈落颜止了泪，侧过头拭去面上的泪水：“此次多谢容公子了。本宫这儿还有一物，请容公子帮忙看看。”

    豆蔻忙上前，将一被锦帕包裹着的东西交于容予，容予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碎瓷片。正是方才月怡还未奉到周曦归面前的茶盏的一部分，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未曾溶解的红色粉末。

    容予拿过碎瓷片放在鼻下轻嗅，又用手指粘了粉末仔细查看，突然面色大变，厉声道：“此物乃是剧毒鹤顶红，娘娘从何处得来的？”

    沈落颜眼底满是阴翳，恨声道：“这杯茶，在今日午膳时，差一点送到皇后娘娘的面前！”

    发觉自己得知了深宫秘闻，容予面色越发难看，沈落颜轻轻看了他一眼道：“容公子安心，本宫只想知道，这毒与皇后娘娘所中之毒是否为同一种？”

    容予道：“并不是，鹤顶红乃是剧毒，哪怕只是一点也会要人性命。而皇后娘娘所中之毒乃是慢性毒药，不易察觉。”

    沈落颜沉吟片刻道：“解药的事情就劳烦容公子费心了。”

    容予躬身道：“在下定当尽力，最多明日就能配好了。”

    沈落颜道：“如此便好。容公子配好解药后送到皓雪居吧，此时频繁来往凤仪宫，于公子无益。”

    沈落颜此举无异于是对容予的保护，想来她是要有所行动了。思及此处容予便也不再推辞，留下一张调养方子便回去配解药了。

    容予离去后，沈落颜缓缓在床边坐下，看着周曦归惨白的脸色再次红了眼眶。月倾红着眼在沈落颜面前跪下道：“奴婢知道淑妃娘娘与皇后娘娘情谊深厚，如今皇后娘娘能信任的唯有娘娘您了。奴婢恳求淑妃娘娘，一定要替皇后娘娘查出那黑心肝的人来！”

    沈落颜温柔的扶起她，道：“你放心，本宫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的。姐姐身边的人还得靠你好好排查一番，还有姐姐的饮食用具，也要仔细检查一下，不能再给那些人可乘之机了。”

    月倾连连颔首，道：“奴婢会留心的。”

    沈落颜嘱咐道：“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了。”

    “奴婢明白。”

    月倾狠狠抹了一把眼泪退下。

    沈落颜替周曦归掖了掖被角，闭目整理着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既然茶盏中的毒与周曦归所中的不是同一种，那么下毒之人应当有两个才对。如今月怡已经送到了掖庭，想来不久就会有头绪了。只是这慢性毒药还得一点点排查，不能急在一时。等容予明日配好了解药解了毒，周曦归的身子便也算无碍了。对了，还有那刘太医，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沈落颜正想着，就觉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睁开眼发现正是刚刚醒转周曦归。

    周曦归虚弱的冲着沈落颜笑了笑，道：“我没事，你不要太担心了。”

    沈落颜扶着周曦归坐起，道：“姐姐醒了，感觉怎么样？”

    周曦归道：“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的。”

    沈落颜咬了咬唇，犹豫着要不要将她中了慢性毒药的事情告知时，周曦归敏锐的察觉到沈落颜的情绪，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你别瞒我。”

    沈落颜牢牢握住她的手道:：那姐姐你做好心里准备。”

    周曦归回握着沈落颜的手，点了点头，眼底是不可撼动的坚持。

    沈落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姐姐头痛之症并非因病，而是中毒。”

    周曦归面色惨白如纸，握着沈落颜的手更是在微微发抖，痰气上涌，止不住的咳嗽道：“咳咳，中毒！？”

    沈落颜忙替她拍背顺气，道：“姐姐放心，妹妹已经托了太医令之子配置解药，容公子是可信之人，这毒咱们明日便可解了。”

    沈落颜遂将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她的声音平缓温柔，却蕴含着不和忽视的力量。

    周曦归感受到自手掌间传来的温暖，心中的慌乱慢慢散去，安定了下来：“落颜，还好有你。不然我真的……”

    沈落颜轻轻叹了一声，道：“姐姐说什么呢，妹妹刚入王府的时候多亏了姐姐暗中照顾，不然妹妹哪来的今日。”

    室外日头明媚，透过窗扉撒落在流光溢彩的珠帘上，屋内一片明丽的光芒，温暖着人心。二人双手相握，在床前相谈，外间传来了宫人通报皇帝銮驾降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