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
最后一位同事打完招呼，看着手表匆匆离开，一副有约要赴的模样。
陆姚从电脑屏幕后抬眼环视一圈被黄昏染上暖色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轻轻叹口气，推了推鼻根上的镜框，继续敲打月度工作报表。
陆姚每月总有那么一两天，会加班加到地铁站关闸。好在公司配有淋浴间，沙发也算软乎，她并不讨厌在办公室过夜。
夜间十一点多，报表终于完成。她靠住椅背舒舒服服伸个懒腰，从桌子下面摸出换洗的衣服去到了淋浴间。
十一点半，她坐在公司沙发上擦头发，顺手摸出手机逛起了网文论坛。
最近在追的书叫《魔玉》，网上对它的评价两极分化，打高分的人认为男主的复仇过程看得很爽，打低分的人认为作者三观稀碎。
陆姚很少看男频文，会追这本书主要就是为了这位“三观稀碎”的作者——钟鱼到客船。
他的第一部作品《蛛丝》对她有着特殊意义，说是曾向她灰暗的人生里投了一束光也不为过。
《蛛丝》讲述的是一个备受同龄人欺凌、受大人们忽视的少年，一步步复仇并最终获得身边人尊敬的故事。
作者行文更侧重主角自身的成长，没有过多的感情线。复仇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向曾经欺侮过他的人们施以报复，更像是与自己和解，挣脱“过往”这一枷锁的手段。
虽然《蛛丝》最终表现惨淡，总共一百多个读者，但陆姚曾在主人公身上看见过自己，并深受鼓舞。
以《蛛丝》为契机，她关注了作者的社交账号，私信发了一篇长达五百字的读后感，最终收到一句“谢谢你能喜欢这部作品。”
虽然简短，但她还是高兴了很久。
说回这位作者的新作《魔玉》，依旧是复仇系作品，但是风格与过往大相径庭。
说实话，陆姚不止一次怀疑过作者在现实生活中受了什么刺激，写的时候多少带点报复社会的心理。
但由于作者文笔极具代入感，加上剧情紧凑、转折点多等因素，这部作品一炮而红，成为了当下男频最具讨论度的一本。
陆姚打开论坛里最新的帖子。
标题：刚把《魔玉》追平了……
楼主：太失望了，粉丝哪来的脸吹什么转折点多无尿点，明明就是剧情崩坏，男主现在做的事情还是个人吗？还有逻辑吗？
1楼：
在魔坛还敢说呀，不要命啦？
2楼：
你说得对，但经验＋3
3楼：
细嗦哪没逻辑了？
楼主：
首先男主小时候很惨，我承认。
他想报仇，我能理解。
但咱报仇是不是得讲究一个冤有头债有主？
被他屠满门的玉琼山，整个山里只有杨柏安、路以能算他的仇人吧。
其他长老和弟子们做错了啥？
转换一下就是一个学校的校长和教导主任在外面害人了，结果被害人家属提着菜刀把全校师生都砍了。
就说di不dinner吧。
5楼：
第一，莲门里有相当一部分弟子受杨柏安的指示干过坏事，所以弟子也不都是无辜的
第二，拿网文剧情代入现实，没人比你更dinner
6楼：
魔族大军已至，楼主顶住我先撤了
7楼：
你说得对，但书里管这叫仙魔大战，知道啥叫大战吗？战争死人和你举的例子有可比性？
8楼→7楼：
拜托这叫什么大战？这不是男主单方面屠山？
楼主：
你男主好歹还在玉琼山待过两年，结果真就对那些山里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啊。
姬葵好歹跟你好过一晚上吧，骂你一句祸害直接把人拍死了。
褚忆暗恋你这么久，说句你个白眼狼就被杀了。
不是，内心真就这么脆弱，你都来灭我门了还不允许我骂两句？
还有女主角路遥，更惨，被囚禁到现在想死都死不成。
粉丝还成天虐虐虐的虐个球啊，我要是路遥我非杀了这狗男主不可。
10楼：
山里人哈哈哈哈哈哈（经验＋3）
11楼：
破案了，原来楼主是喜欢看开后宫的肥宅，一个女的都不能少
12楼：
姬葵就没给过男主好脸色吧。
褚忆不是金莹莹杀的吗，这也能怪男主头上？
还有路遥，你也不想想她爹是谁，亲爹杨柏安干爹路以，我还说要不是因为有女主光环男主舍不得她，第一个死的就是她呢。
13楼→12楼：
好虐啊……
爱上仇人的女儿什么的
而且路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成天在男主和她大师兄之间摇摆
要我说这书最大的败笔就是女主
男主堂堂一个魔尊会喜欢这种绿茶？
14楼→13楼：
女主怎么你了？
她两个爹都被男主干没了还要跟男主死绑
她才是最惨的好吧
15楼→14楼：
女主粉滚！
16楼：
不是我说，谁会关心没出过几次场的配角啊
死就死了呗这么上纲上线
男主设定是疯批魔头又不是圣父
……
66楼：
要吵吵点新东西吧，今天更新都看了没？
难绷
作者是懂怎么维持热度的
所以有没有人陪我骂两句
陆姚赶紧关闭帖子，浅浅吁一口气。好险，差点就要被剧透了。
其实这本书的毛病她也看得出来，帖子楼主的话她基本都赞成。
如果说最开始追这本书的理由，是相信这个作者写的东西一定不会差。
那么现在还能看下去的理由，大概就是书里女主角的白月光大师兄了。
她还是很喜欢这个人物的，虽然网上对他的评价基本都是优柔寡断，没有记忆点之类，以差评居多，但她从这个人物身上看见了当年《蛛丝》里那个少年的影子，生于黑暗仍能与人为善，身陷囹圄仍存丹心赤忱。
她希望，至少能看到他得到个好结局。
她倒头在沙发上打开读书app，点进《魔玉》的更新——
“琉璃城的天空像被鲜血染过，红得骇人。
谷玄提着长清剑立于祭坛上，眼前是一人高的青铜鼎。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缓缓回头，见两个手下押着余长溯行至坛下。
余长溯抬眼，面目憔悴却毫无惧色。
谷玄知道，只要余长溯这个主心骨仍活着，玉琼山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只要余长溯这道白月光仍活着，路遥便不可能对他死心塌地。
谷玄居高临下，望向那一袭素衣：‘本尊与你无冤无仇，不想杀你，然仙魔水火不相容，本尊也必须确保，对我魔族恨之入骨的玉琼山，绝无卷土重来之能。’
余长溯沉沉地眨次眼，低下头去，似是明白了什么。
谷玄将长清剑掷于地上：‘如今玉琼山仍有弟子千人，你若能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来，本尊便放走一人。’
余长溯弯腰拾起长清剑，并未言语。
谷玄是从尸山坟堆里爬出来的，手中亡魂成千上万，却忽有一瞬不忍。倘若余长溯此刻服软，愿归顺自己与那玉琼山划清界限，他自然也就没了杀他的理由。
余长溯是个聪明人，不该想不到这一点。
‘好好想想吧，抉择权在你。’谷玄缓声言毕，带两个手下离开了祭坛。
不久后，祈风来报——余长溯选择了自裁。
谷玄匆匆赶回祭坛。
地面血流成河，一路淌出五丈。朝那青铜鼎中望去，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只剩一颗头颅尚且完整。
谷玄知道按照余长溯的性子，说是千人，那鼎中就定是一千块。
‘是你赢了。’他心有不甘地咬咬牙，于青铜鼎前挥袖回身，对手下命令道，‘将玉琼弟子，尽数逐出琉璃城。’”
陆姚猛掐自己的人中企图保持清醒。
是的，整本书里她最喜欢的人物死了，自我凌迟死的。虽说这本书里惨死的炮灰比比皆是，但这死法也是独一档的了，什么仇什么怨能落得个比反派大boss还惨的下场。
没能继续看下去，她愤怒地从沙发上坐起，打开社交软件找到作者账号，并点开私信界面。
界面还保留了五年前的那句“谢谢你能喜欢这部作品。”
陆姚沉思了一会，开始打字——
钟钟你好，我是你的忠实读者，你的每一部作品我都拜读过。很抱歉突然打扰，但是我想问一下你最近的生活中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曾经《蛛丝》里的少年被霸凌者们带进器材室群殴到半死，仍对墙角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心存怜悯。如今《魔玉》里的男主却能为了复仇，一再杀害无辜的人……
陆姚一口气打完八百字长文用了十分钟，犹豫要不要发送又用了十分钟，发送完盯着手机屏幕等回复等了十分钟。
最后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她也不得不冷静下来。
是啊，目前讨论度最高的流量作者，一天私信三四位数，又怎么可能像五年前那样轻易地回消息呢？
她浑浑噩噩地躺回沙发上，再次点开论坛帖子，翻过前几页。
67楼：
后排出售瓜子辣条汽水，坐等魔族大军开洗今天的剧情咯
68楼：
请选择你在《魔玉》中认为最恶心的角色并简述理由说明为什么是男主谷玄
69楼→68楼：
请选择你在H站最讨厌的作者并简述理由说明为什么是钟鱼到客船
70楼：
楼上这说得，今天剧情怎么了呢？
余长溯不是自杀的？
路遥不是自己上赶着给他殉情的？
你个女主去给个男配殉情，我要是玄哥早不管她了
结果玄哥还要死要活地去找花复活她
什么绝世好龟男
71楼：
我就提一点，有谁还记得当初在魍魉山的时候，余长溯试图以命换命救谷玄等人出去？
72楼→70楼：
哈哈哈玄龟的玄是吧
73楼→71楼：
怎么余长溯一下线凭空冒出来这么多粉？
说他没记忆点废物一个的是你们
现在拿他的死打男主的也是你们
好赖话全给你们说完了呢
74楼→71楼：
死的好，早看这个余啥的不顺眼了
一天天苦大仇深的装13
他不是有自毁倾向一直想死吗
这下如愿了他感谢男主还来不及呢
75楼→74楼：
6
76楼→74楼：
学到了，原来还能这么洗
77楼→76楼：
怎么就是洗了？
他说的有问题？
余不是自杀的？
你有看过剧情？
78楼→77楼：
嗯……怎么不算洗呢？
……
玻璃窗外霓虹灯合着汽车喇叭声闪烁，交织出时远时近的繁华。而办公室的角落只有一盏橘色的落地灯，晕散出暗淡的光芒。
手机屏幕的白光打在陆姚的脸上，静静勾勒出略带失意的轮廓。
“咚”。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传来一记突兀的闷响，促使陆姚清醒不少。
她关闭论坛，裹紧毛毯起身，朝动静传来的方向望去，主任室的落地玻璃上正映射出古怪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