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岁的润玉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形皆模模糊糊,却令他七情翻搅得厉害,那等酸楚缠绵,那等若有所失,皆非自己昔日所有,他隐约觉得这个梦藏了许多关窍。润玉翻遍了解梦经,未曾找到还原梦境的法子,只说小西天逐梦洲上有魇兽,以食梦为生,若其将梦珠吐出,便可窥得梦境全貌。
他当即去了逐梦洲一趟,抓了一头魇兽回来,说是抓,倒不如说是那魇兽粘上来的,他本意不想抓这么幼小一只,恐其法力微小,娇弱难养,然那魇兽甫一见他,便步步紧跟,他稍颜色和霁,魇兽还将头依在他的掌心衣袂上蹭蹭。
他在逐梦洲上待了三天,那魇兽寸步不离地跟了三天,润玉好笑又不忍,只得把那幼弱的魇兽抱回了璇玑宫。
天界的规矩,皇子成年后即搬离弥罗宫自设宫府,然润玉为天后荼姚所恶,荼姚一来恐润玉承欢天帝膝下,争得更多关注宠爱,又恐润玉在弥罗宫与天界诸仙来往频盛,势力见长,故在润玉未及成年时便将其打发到地势冷僻的璇玑宫。
年弱的润玉乍然离了帝后身边,璇玑宫里又无得力的仙侍,只一聋哑老仙守着宫门,着实吃了些苦头,蹉磨之下倒养成了淡泊宁静的性子。天后见其养得日益散仙般模样,便放松了警惕,润玉因祸得福,得了许多空闲,游历诸界,研习秘术,在荼姚眼皮子底下修为日渐深厚起来。
魇兽到了璇玑宫,几乎不花什么时间便适应了,白日卧在七政殿的书阁里昏睡,夜间便四处觅梦。天界大多仙圣皆神满不思睡,即便入睡,也习惯布下结界,那魇兽法力浅薄,只能食得些仙侍仙娥的梦,偶有吃撑了的吐出来,润玉看了看,不过是仙侍们的日常所见,夹杂着修成上仙或觅得神仙眷侣的所思梦,不足一鉴。
润玉自己也再也没有做过梦,这魇兽倒当真只变成了仙宠,权当作了个伴。
如此过了五百年,某日魇兽献宝似地蹭到润玉跟前,珍珍重重地吐了一个蓝色的梦珠在润玉掌心,润玉瞄了眼那梦境,却寡淡得很,只一株碧莹弱草,顶端结了一颗白色的珠果,此时被弃于仙葩林外的墙苑下,模样萎顿。
昔日花界与天界有隙,花界叛出天界,天界花草一夜间枯萎,唯仙葩林里的花木可支撑一二,因仙葩林花木皆为仙种,一部分为天界数百万年间积下的仙品,另一部分是天后当年陪嫁的珍品,帝后为此特地去玉清天引来清天灵泉浇灌,方维持住了这一方生机。但玉清天借来的灵气有限,故天界每隔两千年,便将里面无甚来历或品种不佳者的花草移出宫外,以供里面的灵芝兰草仙果等上品有充足的灵气滋养。
想来这梦珠里的仙草便是被移出来的这批,润玉从不轻易招惹荼姚的禁地,对那仙葩林从未上心,然见到这株益将萎顿的仙草,却莫名心中一软,某种酸楚似从久远的地方漫延开来。
他当即起了身,去到仙葩林苑墙外,果见那堆被清出来的花木里有一株盈盈弱草,碧色的叶子黯淡无光,顶端的那颗珠果,呈一片惨白之色。他蹲下身,伸手去触碰那珠果,仙草绿色的叶片弱弱摇曳,极像求助之姿。
润玉不禁笑了笑,怎么自己尽招惹的这些爱娇之物。
“大殿下”一个身着鹅黄流云纱群的仙娥,端着一一株半死不活的紫钗果正往这里堆放,见润玉在此,施了施礼。
润玉淡淡颔首问“这是什么草?”
“不知道哩,巽和姑姑查了许久也没有查清它的来历,在这林子里长了许多年了,未曾见多开一朵花,多长一片叶,姑姑们便让清了出来。”仙娥道。
润玉指尖化出一道灵气浇注在它的根上,仙娥阻止道“大殿下莫要白费灵力,这天宫中的花木唯有玉清天的灵河水方能养活的”
润玉见那仙草未见丝毫改变,便捧了那株草道“润玉想将其带到宫中一试,不知可否?”
仙娥抿嘴笑道“这些原是仙葩林中的弃物,大殿下若有兴趣,拿去试试又何妨,大殿下请便吧”
润玉淡淡谢过,捧了那株奄奄一息的仙草便去了,黄衣仙娥看着他孤弱的背影,摇了摇头。
“黄莺妹妹瞧什么发呆呢?”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紫纱仙娥上前问
“方才大殿下捡了株仙草去说要抱回去养养试试”仙娥黄莺叹了口气道“同为天帝之子,境遇却一个天一个地,叫人看了真心不忍”
紫衣仙娥轻轻蒙住她的嘴“妹妹慎言,若叫天后闻见了,有你好果子吃哩”
黄莺吐了吐舌头,紫衣仙娥笑了笑“别愣着了,快把火灵果给二殿下送去吧,若迟了,可不是好玩的。”
不说仙娥暗自为润玉不平,且说润玉回了璇玑宫,又注入了一些灵气,那株仙草依旧不见回转,他又把仙草搬到落星潭边,此潭乃润玉幼时生辰时,玉清天仙尊所赠的灵水所化,润玉想或者有一二助力。
那株仙草在落星潭边倒是恢复了一点点生气,可过了几十日,依旧病病恹恹,想是弃在那仙葩林外多时,伤了根本。润玉初见此草时便觉亲切可爱,如此养育了几十日,更如对那魇兽般有了感情,唯恐其枯死,便日夜去省经阁翻找书籍找寻救助之法,终在一禁书里看到说龙心血对花木最是滋养,有起死回生之效,回了璇玑宫便逼出数滴浇于草根之上,只见那株仙草顿时莹莹碧碧,仙气萦绕,未几,顶端的白色珠色化为丹朱之色,如红宝石般绽着璀璨光华,碧莹莹的叶片摇曳舞动,发出脉脉幽香,比润玉过往所闻的任何香味都清雅。
润玉耗费了这番心血,气浮脚虚,休息了几日方好,所幸那仙草经此一番龙血浇灌便彻底恢复了生机,每日待在落星潭冰凌化成的瑶树碧柳下日益水灵。润玉不知其名,见其莹碧如青黛,叶片细柔如新月弯眉,便想到“春山眉黛低”那句诗,取名为黛仙。润玉依旧如往常那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练功一个人读书习字修习法术,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哪里,便把黛儿带在身边,黛儿虽未化成人形,却颇有灵通,尤其是读诗词时,便见她摇曳生姿,无言的喜悦。他得了趣,每日里必念段时间的诗词给她听,一人一草竟十分默契。
黛草对雨露极为挑剔,每每在落星潭的星辉月夜下最为水灵,他只得把一天的许多时间放在落星潭边,练功习法皆在此处,如此两千年将将过去,那黛仙草未生一叶一芽,身量亦未增高,只是辉光益璨,香气益浓,灵气充沛,望之见喜。把旭凤眼馋得每回见了都要上前招惹两下,谁知黛草并不给他面子,起先只是缩着叶子不让靠近,后头惹恼了便扬起叶片呼他一脸冰水,旭凤气不得又打不得,向润玉告状,润玉只温雅地笑说堂堂二殿下何必与一株小草计较。旭凤不服气,也去仙葩林要了一两株花树养,没过几日那花树便萎靡不已,只得巴巴地还回去,如此几回,就彻底气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