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裴沫的眼神便变了个彻底,她穿着破烂麻布衣,身子孱弱不堪。
她推着那辆车,青筋暴起,好几次都推不动了,但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分毫。
这辆车承载了华家的后半生。
华绮觉得自己受了很多苦,也害了一些人,她上次从牢里出来后,圣上便狠狠地责罚了关雪颜,甚至牵连到了萧如锦和刘禹安,害得这两人差点成不了亲。
华绮觉得,这也算是间接性害人。
关雪颜后来想再找她的麻烦,但华绮还在村里养伤,也就不了了之了。
华绮推着车,烈日晒得她的后背如同火烧,细汗划过脸颊,她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又继续往前走。
可就在这时,她停了下来。
“这地图不对啊。”
华绮皱起眉头,这次的路线是专门的行车路线,地图也是皇宫寄来的,虽说跟她之前的路不一样,但圣上都说了,这条路又近又便捷。
华绮踮起脚尖,她看到前面是悬崖。
她觉得自己是把地图给看错了,于是打算调转头去,而就在她背过身的瞬间,一根锃亮的羽箭准确无误地飞了过来。
凛冽的箭刃刺破空气,华绮根本来不及反应,那根箭便狠狠地扎进自己的腹部。
“……”
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把她撕裂一般,华绮捂住流血的腹部,跌跌撞撞地逃到车辆后方,喉咙处的血腥味像是喷泉般涌了上来,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便听见了远处的声音。
“如锦姑娘说了,一定要你死。”
华绮愣怔,她瞳孔骤缩,狠狠地哽了一口血。
“裴沫注意情绪,惊诧的表情混着难以置信,这里动作表情很重要,后期会有心里独白,控制住时间。”
徐利弘在下面拿着喇叭,这一幕对很多老戏骨都是考验,台词少得可怜,但镜头一个不落,情绪的戏是最难拍的。
尤其是对裴沫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
徐利弘狠狠地为裴沫捏了一把汗。
他的目光落在摄像机里裴沫的表情,看着裴沫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般笑了起来。
“萧如锦,要我的命?”
华绮尽管眼尾泛红,但眼底的冷意一丝没少,她眉头微挑,笑得猖狂:“那萧如锦怎么不早说,在那里惺惺作态给谁看?”
“我在地牢的时候,她直接给我一刀杀了岂不更痛快?”
“如锦姑娘说了,你破坏她的婚宴,绝对不能让你死得那么轻松。”
华绮唇瓣微抿,她忍着痛苦缓缓站起身来,漆黑的瞳孔像是平静的湖面,这一辆车就是全部的希望。
“你让我把这车肉送去京都,只要拿到钱给我兄长,你们把我剁了也没关系。”
“萧如锦她赢了,我知道我会死。”
华绮扶在车的旁边,腹部的血已经浸湿大半部分的衣裳,她疼得眉头紧皱,努力挪动到车的把手前,拼劲力气要调转车头。
可来人似乎并没有给她活路,在华绮身体暴露出来的瞬间,一根羽毛箭又飞了出来,这回刺在了她的左腿上。
“唔。”
利器刺破皮肤,骨头都像是被敲碎,华绮直接给跪了下去,那根箭把她的左腿刺穿,血液流到了土里。
来人躲在树林里,华绮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她艰难地站起来,却听到了对方的一声嗤笑。
“你不会真以为圣上是要买你家的肉吧?”
此话一出,华绮愣怔,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的,似乎什么东西碎了。
紧接着,她听见对方的声音:“华家留不得,不管你们活在哪里都是一样,该死的总得死。”
“本来你们可以在山沟里活得好好的,但是为何要入京呢?都给了你活路,自己却还非要往鬼门关里走。”
“那便怪不得圣上和如锦姑娘了。”
“买猪肉是幌子,杀你才是目的。”
“……”
华绮靠在车旁,她先是错愕,然后眼里的光便渐渐黯淡,这一瞬间,她感觉天都塌了。
怪不得兄长不让她进京,怪不得京都的所有人都讨厌她,怪不得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她,辱她。
原来是早有圣上的准予。
可华绮不明白,她就是个乡野猪倌,哪有什么能耐让圣上亲自动手?
华绮的目光又落到车里的猪肉上,周围安静得可怕,她伸出手摸着那些死气沉沉的肉,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像是开了水闸般一颗颗掉下来。
所以,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杀了猪拿不到钱,兄长的病没得治,她也搭了进去。
华绮想到华元钧回家如果没有看到自己,他该多伤心啊。
他的阿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就想活着而已。”华绮的手紧紧握拳,“为什么活着也这么难……”
“为什么啊。”
她挣扎着要往前走。
而此刻,破空的声音又传来,冰冷的羽箭像是空中捕食的鹰,毫不留情地刺入华绮的胸膛。
“……”
喉咙的血腥味霎时间翻涌而来,华绮蓦地吐出口血,似乎是断了线的木偶倒在地上。
“我是可恶,我是坏胚子。”
她的眼泪滴在地上,喉咙里哽出含含糊不清的话:“我只想活得光明正大而已。”
华绮最后的声音细若蚊声,她呼吸急促,腹部的血越渗越多。
她的嘴角缓缓流出一抹血,眼底逐渐模糊。
这时,她的视线里出现一缕模糊的人影,华绮感觉自己的领子被人从后面拎起。
她看着那人将那一车猪肉推到悬崖底下,车轮辗过地面的声音逐渐消失
在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全黑了。
她没有钱,没有势,没有家。
她只能活在山沟的犄角旮旯里面,看不见京都的繁华,听不到父母的关怀。
她好像生来就什么都没有,只有兄长和那个破栅栏里养的猪。
这些就是她的一切。
所有人打她骂她,说她是天生的贱种,辱她是肮脏的臭虫。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都是这些人逼的吗?
华绮的意识渐渐消散,她被人放在了悬崖边,这时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人。
“华绮死了吗?”
“已经没有意识了。”
“那行,如今华元钧还活着,他一日不死,圣上便一日安心不得,趁着你杀人的手还热乎着,现在立马去把华元钧解决了。”
“……”
拍摄周围极其安静,徐利弘以为裴沫忘了后面的剧情,就拿起喇叭。
“裴沫,准备爬起来。”徐利弘大声提醒,“威亚戴好。”
可裴沫依旧没有反应,徐利弘皱起眉头,裴沫前期演的挺好的,难道是现在没有感觉了?
他准备喊卡,把这段重新拍摄一次。
然而就在他声音发出的瞬间,他看见裴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华绮像是回光返照般爬起,她狠狠地抓住那个人的脚踝,五官几乎拧成一团,满脸鲜血,目眦欲裂。
这样的情绪酝酿得刚刚好!
这时候徐利弘才意识到,裴沫刚才是在调动情绪,时间间隔和环境完美结合,情绪烘托得堪称完美。
“徐导,要停吗?”摄像师问道。
“不用。”徐利弘摆摆手,“别影响她。”
在寂静的空气中,华绮双手抠在地上,指甲缝中全是泥土,她青筋暴起,对着那人大吼——
“你若是敢动我兄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一情况吓得那人猛地弹起来,她捡起地上的木棍,结结实实地劈在了华绮的脑袋上。
“贱人!”
随着颅内炸开的声音,华绮的眼前瞬间模糊了,头盖骨好像碎裂了。
她眼睛胀疼,意识渐渐消失。
“……”
好疼啊。
华绮重重地倒在地面上,额头上渗出鲜血。
后来她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随即便是从来没有过的失重感。
她似乎看见了苍穹的白云,听见了耳畔轻柔的风,她像是蝴蝶般腾空飞了起来,穿梭在云层之间。
这一世好苦啊。
她至死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过得这么苦。
大抵是害的人太多了。
她该是活不成了。
华绮脑袋嗡嗡的,疼痛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她又恨世人的冷漠无情,又恋天空的广阔无垠。
若有来生,她想成为天边的云,或是落下的雨,飘飘然徜徉在天地之间,没有生活的重压和人性的丑恶。
她下落得越来越快,回顾了一生的全部,放不下的只有兄长。
不多时,华绮的身体狠狠地砸向地面,五脏六腑皆破裂,骨头粉碎,鲜血缓缓淌出来,腥红染了地面的草。
华绮的眼睛没有闭上,她的眸子里倒映了湛蓝的天和柔软的云,就像是刚刚的遭遇全部都是一场梦。
现在,梦结束了。
她也该走了。
“……”
“卡。”
全场一片寂静,徐利弘看着地面上的裴沫,眼睛泛红,他吸吸鼻子,旁边的钟艳茹哭得泣不成声。
“不知道为什么,沫沫明明演的是个反派,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她死得那么惨。”钟艳茹抹了抹眼泪。
她又翻了翻剧本,确认后面没有裴沫戏份的时候,更加哽咽:“真的死了呜呜呜呜。”
钟艳茹抓着徐利弘,她像是追剧般,一个劲儿地问徐利弘:“所以到底为什么圣上要杀华绮啊?剧本到最后都没说,他要把华家赶尽杀绝,绝对不是因为萧如锦,我觉得肯定是有别的原因,徐导,为什么我们的剧情要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