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呆呆地捧着包裹,跟着紫衣少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日半?”少年声音怯怯,直到前面那人目光扫过来时,他却又吞回了后面没说的话。
楚日半用力抬了抬手里沉重的包裹,头上的步摇轻颤,趁着日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紫色薄纱随她脚步顿住,“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身挺好看的。”叶阳愣了几秒,快步上前夺过楚日半肩上滑落的三两包裹,“我来拿吧。”
他耳聪目明,方才那群人的议论纷纷,他听了许多,却不知楚日半是否在意。
没有女子愿意听到那样冰冷的评价吧。
叶阳望了眼身前步履匆匆的少女。
只是,流言蜚语的主人公,似乎从不在意这些。
她只是一门心思地走着自己的路,无关乎身着布衣还是绸缎。
仿佛所有纷扰都与她无关。
两人匆匆赶到顾青衣的书房。
这次楚日半似是有了记性,毕恭毕敬地放下手中包裹,后撤几步整理了衣衫,才小心上前叩响了房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倒把叶阳给看愣了。
少女指节扣过古老木门,发出清脆入耳的响声。
顾青衣的声音蓦然响起,“谁?”
“剑修阁弟子楚日半和叶阳,有事求见掌门。”
“进来吧。”
两人拖着沉重包裹挪进了书房。
日色甚早,他们却不是第一个来访的客人。
房间里,温乐风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端着茶盏坐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
特别是楚日半。
他是一大早便以切磋功法的说辞进了顾青衣的书房。
本想找找萧然宗有没有什么偷练的秘籍古书,却不成想,竟还有意外收获。
温乐风炙热的目光扫过一袭紫衣的少女,心里有些发痒。如此清冷的少女却偏有最难以明说的风情,当真极品。
他用力捏紧手中微烫的茶盏,抬眸瞥向顾青衣,暗自压下一口浊气。
顶好的古书秘籍都是萧然宗的也就罢了。
偏连如此美人也在这宗门里,当真叫人生气。
楚日半轻声开口道,“掌门,我们把八门宗的行李带回来了,这就交给您。”
她缓缓放下肩上的包裹,余光轻扫过角落里的不速之客,没再言语。
“正好乐风兄在这,也算是交给正主了。”顾青衣有些犹豫开口道,“你俩这个衣服……”
虽说仙宗对穿衣从无规定,但正值点神大会之际,这两人穿得如此高调,怕会影响了众位弟子修炼之心。
顾青衣还不知方才萧然宗弟子们的讨论之语。
但仅仅是这么看着,便已觉得有些不妥。
楚日半也没辩解,只听话地垂下眼眸,“您说的是。弟子这就去换衣服。”
她身形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顾青衣的声音再次响起,话音里带了些沧桑的无奈。
“你们抽空去看看易寒,不知他是不是受伤了,从前日回来后便闭门不出,我担心得很。”
他先是派人去瞧过几次,都被易寒拒之门外。
无奈,他亲自去找了几回,却终是没能进了易寒的门。
顾青衣素知易寒性子冷漠,但如此明确地拒绝他人的亲近,还是头一遭。
点神大会在即,如此被寄予厚望的弟子不能再出事了,一定不能。
闻言,楚日半身形顿了顿。
她气场似乎突然落寞了下来,连神经大条的叶阳都察觉到了一丝奇怪。
一片寂静中,她终是点了点头道,“好。”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
书房外,叶阳吞吞吐吐问道,“我们……现在是先去见阁主,还是先去换衣服?”
楚日半摇摇头,“我先去趟后山。”
“后山?”
“嗯,之前我存的那些草药原料,都还在那里。”楚日半指尖捏紧衣角,“正好给他熬些汤药,补补身子。”
叶阳好奇道,“所以,解决狐灵的时候,阁主真的受伤了吗?”
他被狐灵缠住,醒的太晚,赶到时连易寒人影都没见到。
不过他也是真的想知道,狐灵是不是强到能把他们战无不胜的阁主伤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掌门的面子都不给。
“我不知道。”
楚日半指尖微微发白。
她只觉得早已愈合的嘴角伤口又痛了些,微痒的感觉顺着指尖传进她心里,酸疼的难受。
从前在山下住着时,她凑趣听过许多话本子。
里面常说,男子和女子定情时,是怎样的辗转反侧,怎样的激动异常。
她不懂。
终于有机会互诉埋藏已久的情意,为何那么扭扭捏捏,说不出口。
如今她亲身经历了,突然觉得真心这东西的可怕。
单易寒给她的短暂一吻,便好似灼心毒药般,让她如此放不下。
更别提,她未曾奢想的其他回应。
楚日半的脑子乱得厉害。
她面色冷然,步履匆匆直奔后山而去。全然不顾身后呆立着的叶阳。
她似一阵风般刮过,连句招呼都没留下。
这个时节,后山风景很美。
半黄半红的枫叶裹着微凉的风荡在竹林间,树影斑驳如一副绝美的风景画。
画中央,一个紫衣倩影匆匆而过。
她走的慌张,轻薄丝绸的裙摆拂过落叶,带起阵阵风浪。
点点阳光穿透过竹影,落在她髻间玉质流苏上,似星辰般飘坠而下。
过了一晚,发髻已然有些乱了。女子抬手抚过额前碎发,露出清丽面容。
一双冷冽如泉的凤眼远远看向山下某个点,她长舒一口气,指尖却捏紧提着的药筐。
这条路,她太熟悉了。
去长明村前,也是在这里,她同易寒说,等他们回来后,再给他煮药喝。
她怀里,药草静静躺着,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只是,人的心境,却不同了。
微风萧瑟,美人如画。
惬意的宁静中,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猛地出现。
“日半姑娘这是要上哪去?”
楚日半顿住脚步,眼神迷茫地看向这人声的方向。
她心事极多,既担心易寒,又不知要如何面对易寒,对陌生人的靠近都失了反应。
这笑意不善的眼睛,花白的头发,还有眼角堆叠的皱纹。
是了,这人她认识,方才还见过。
她眼里暖意锐减,一股无法化开的凛冽寒意登时涌了上来。
楚日半后撤几步拉开距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温掌门。”
温乐风顿住想要拉她的手,“姑娘之前救了八门宗,便是我的恩人,不必如此客气。”
“乐风掌门说笑了。救你们的是萧然宗剑修阁阁主易寒,不是我。”楚日半冷冷道。
她话里的疏离之意任谁听都明显得要命。
只温乐风仿佛听不懂般,上前几步凑到楚日半的身旁,左手手掌悄悄攀上了少女的肩膀。
温乐风强忍着冲动,咽了口口水。
如此冷漠又多情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他身上躁动的厉害,难以克制的欲望几乎达到了顶峰。
他虽阅女无数,但如此让他着迷的女子,实属难遇。
楚日半仿佛一株生长在炎炎夏日的雪莲,两种相克的属性在她身上奇妙地得到了统一,她不冲你笑,却勾人的要命。
强烈的欲望在温乐风脑中不停叫嚣着。
我要得到她。
温乐风离得越来越近,手掌几乎要贴上少女肌肤的一瞬,一个眩目的剑花从他的余光闪过。
少女反手握着短剑,抵住他的喉咙,半点不肯相让。
楚日半眸色凛冽,手腕发力,以短剑做围挡将他死死抵在树上。
她声音发颤,冷得如淬了寒冰。
“离我远点。”
温乐风喉间被金属的冰冷锁住,少女强烈的杀意顺着短剑传到他的身上,冷得他有些恍惚。
他是八门宗掌门,从前染指的又多是宗门弟子。
从没有人敢如此对他刀剑相向。
除了她。
有意思。
温乐风玩味地勾起嘴角,“你若从了我。我保你轻松过关点神大会第一轮。”
少女手中短剑顿了顿,看他的目光里多了丝疑惑。
果然,修真之人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温乐风以为她动心了,顺着说道,“到时我会在签上做些手脚,让你抽到八门宗的弟子。只要我和他们打声招呼,你必赢。”
他悄悄抬手握住少女握短剑的手腕,“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吧。”
楚日半冷如冰霜的眸子蓦地染上一抹浓烈的笑意。
“原来你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操纵比赛啊。”她冷笑着打断温乐风不安稳的手,嘲讽道,“很可惜呢,我不需要。”
“一轮不够的话,我保你两轮。”温乐风道。
两轮就是极限了,过了三轮就进决赛了,他插手就很难了。
楚日半没说话,只嘲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灼得他浑身难受。
温乐风再没法保持平和的笑意,怒道,“两轮已经很多了!不然你以为,凭你自己你能坚持多久!”
这小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点神大会参加者接近一百人,第一轮结束便只剩三十人,第二轮结束只剩十人,第三轮结束只剩五人角逐最终的升神名额。
从前他安抚弟子时,单单许了一轮保过他们便痛快接受。
可她,凭什么!
“不巧,我今年是直通决赛的。”楚日半戏谑地看着剑下之人,轻声道,“你的好意,还是给别人吧。”
温乐风震惊道,“就凭你?”
“就凭我。”少女指尖闪过一丝符咒光晕,径直落在了温乐风身上。
似是得手的太容易,楚日半愣了几秒,冷声道,“而你,温掌门,便呆在这里好好清醒一下吧。”
温乐风被定身咒定住,只有不善的眼神死死钉在少女身上,不肯放开。
楚日半正面迎着他的目光,小心收回短剑,转身离去。
“我不会杀你的。不值得。”
她身后的空旷林中。
温乐风独自被定身咒束在冷风中,身上却诡异地亮起一条发光的绳索。
绳索汇出的光晕转瞬汇在一颗粗壮的榕树上。树后,缓缓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沉默注视着少女轻快离去的步伐,眸色暗沉如夜。
少年指尖微微弯曲,温乐风身上的绳索又收紧了许多。
可他身形被符咒定住,只能任由额头青筋暴起,汗流如注,鲜红的血丝在眼里蔓延。
温乐风痛苦异常,始作俑者易寒却安然地望着山下,不动也不说话。
今日他鬼使神差般上了后山,却正巧看见这一幕不善的纠缠。
他以消失咒遮掩悄悄出手拴住温乐风,这才让定身咒落得那么容易。
但只一个定身咒,也太便宜他了。
易寒手里捏着那团光晕缓缓收紧。
他很想杀人,但他不能。
哪怕不弄死温乐风,也有很多方法让他难受。
少女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下,易寒垂下眼眸,压下心里的不甘和酸涩。
或许他不肯承认。
他想楚日半,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