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门缓缓打开。
楚日半先看到了一脸铁青的顾青衣,然后,是靠在墙角筋疲力尽的易寒。
少年满身血迹,整个人无力地缩在角落里。
他明明已经疼的失去知觉,却还是在听到她声音的一刹那,强撑着抬起头,看她。
似乎很久没见到他了。
再对上那双清明的桃花眼时,楚日半目之所及的,却只有无数红血丝和数不尽的疲惫。
记忆里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只能在黑暗里挣扎看她。
楚日半只觉得心里揪着疼。
她下意识上前想扶起易寒,却被顾青衣抬手挡住。
“你该知道萧然宗的规矩吧。”顾青衣望着她冷冷开口。
擅闯掌门书房,是大忌。
更何况,这少女还在他面前,如此明目张胆地想把人带走。
当他这个掌门不存在吗!
“我知道。”楚日半垂眸,指尖紧紧抓住衣角。“弟子自愿受罚,只希望您能放过易寒。”
靠在墙角的少年拉住顾青衣的衣角,沙哑着嗓子道,“掌门……”
在黑暗里多日,他如今甚至连人影都看不清。
只能靠着感觉勉强拉住身旁人的衣角。
禁闭,太可怕了。
他不会让楚日半再来受这一遭的。
最要紧的,是身边这个人怎么想。
他入萧然宗便成了阁主,因着这层身份,平日里自恃甚高,从不肯服软。
可如今。
他死死抓着身旁人的衣角,只求他不要迁怒于日半。
顾青衣俯身蹲下,将易寒捞了起来。
这一个两个的都如此求他,真当他是个什么阎王爷吗,以体罚弟子为乐。
他看着眼前这两人,长叹了口气。
偏是这两人,拿到了半面蛇王的鳞片,是今年升神的指望。
如今距点神大会只有不足一月的时间,他们倒下了,谁去挣回萧然宗的面子?
顾青衣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叶燃修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易寒那一剑,虽穿了他的心脏,但有灵盘护着。我去看时,他还剩着一口气。”
“他……没死?”易寒哑声道。
“嗯,没死,我还给了他上好的山参,这条命估计是能留住了。”顾青衣指尖敲过书桌,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不过我听说,卿冉宗的大弟子不见了,你们知道吗?”
陆晓啊。
易寒突然想起那个出卖同门的人。
做了那样的行径,终究是待不下去的吧。
见两人摇了摇头,顾青衣接着说道,“总之,卿冉宗的事情我都处理干净了。叶燃修没死是好事,至少免去了日后的诸多烦恼。”
“以后,你们也不要多事。”
他话里虽然说的是“你们”,但目光却锁定在易寒身上。
依着这人倔强的性子,怕是会再去卿冉宗杀叶燃修一遍,到那时,他就真没法救他了。
顾青衣也未必多想救易寒。
只是他灵力强大,确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若是因为这点报仇的小事不能参加点神大会,那萧然宗可真是亏大发了。
顾青衣盯着易寒点了头,得到他不会报复的承诺后,才终于发话道,“日半,你便带着易寒去后山的温泉修养吧。具体地点问雪玥,她知道。”
“好。”
没有丝毫犹豫,楚日半将易寒背在肩上,转身便走。
她生怕再多呆一秒,顾青衣便会反悔,到时候怕是他们两个人都要被关进禁闭室了。
消失咒没于指尖,两人重叠的身影隐藏在门外。
楚日半不想,也不愿让他人见到易寒现在的样子。
她只是默默攥紧手掌,稳稳背着他踏向前往后院的路。
经了这连日的折磨,易寒高挺的身形又消瘦了许多。
楚日半只觉得他的骨头硌在身上,滚烫的疼。
她从没这样背过别人。
少年的重量全数压在她的身上,任由她背着前行。
纵是在禁闭室里呆了那么多天,易寒身上的夏日气息却分毫未减,仍紧紧萦绕在她的鼻尖。
楚日半偏头看了眼易寒苍白的侧脸。
他面上血色全无,那双桃花眼紧紧闭着,清冷苍白,宛如一轮熟睡的月亮。
若是他醒着,怕是也不肯让她背吧。
楚日半的心上划过一道清浅的疼,连带着指尖都微微抽搐起来。
眼看着那么骄傲的少年,蜷缩在黑暗里颤抖。
他该有多疼啊。
楚日半一路边走边想,终于随着雪玥来到后山的温泉。
那温泉囿于山林之中,周边被厚重的植被环绕着,若不是有人引路,压根找不到这位置。
依照雪玥的指示,易寒被放在最中间的圆台上,身影逐渐被热气吞没。
楚日半有些担心地望着,却听见雪玥在她耳旁说道,“你别担心。这里是萧然宗灵力最充沛的地方。阁主在这里,一定能养好伤。”
“嗯。”楚日半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盯着那团热气不肯散去。
雪玥低声问道,“阁主他……意识还好吧?”
楚日半知道她在问什么。
历来出禁闭室的人,多半都是被逼疯的。
毕竟,连日的身体折磨加上望不到头的绝望,真的是很难承受下来的。
但是易寒……
很坚强。
比之前进去的所有人都要更坚强。
“还好。就是身上全都是伤。”楚日半轻手轻脚地转身,和她交代着,“雪玥师姐,我去找叶阳拿药了,你便在这看着吧,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照应。”
雪玥应了下来,她以为,楚日半很快便会回来。
但过了很久,直到温泉的热气重到她几乎看不见时,一道消失咒才出现在她面前。
楚日半的身上满是灰尘,脏的好像在泥地里滚过七八圈,脸上的疲惫更是遮都遮不住。
她身后的叶阳,举着药罐捧着柴火,垂头丧气地活像个逃荒的难民。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雪玥好奇地望着两人问道。
楚日半摆摆手,几乎不想提起方才的经历。
她跑下山去找叶阳,问了一大圈却都说没人看见。
直到后来,厨房开始冒烟时,她才感觉大事不妙。
这位祖宗在厨房里第一次煎药,锅灶里没有柴火,药罐里也没有汤药。
只有烧糊的罐子底,和满厨房的浓烟雾气。
楚日半忙着把叶阳和药材抢救出来,几乎没空管已然支离破碎的厨房。
还是秦峰带着宋泊简及时赶到,才勉强保住。
只是,她看见厨房门口气得发颤的陆永昌时,还是下意识地用了消失咒带着叶阳逃上山来。
这次,他们欠治医阁的可大发了。
治医阁的练功地点都被烧了,也不知她要浇多少次草药丛才能补回来。
楚日半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愁的要命,却听见叶阳兴高采烈地在她耳边问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这树都长得这么密。这里的雾气是什么啊,热乎乎的还湿湿的,好神奇啊。这里……这里怎么有个人!”
雪玥小声问道,“你没和他说是来干嘛的吗?”
“我哪有时间说啊。”楚日半满脸哀怨地抱怨着。
她一下山就忙着抢救这位祖宗留下的烂摊子,又忙着躲避治医阁弟子的追杀,一路上紧张的要命,还哪有时间给叶阳讲现在的处境。
雪玥沉默着拍了拍日半的肩膀以示同情。
她走上前拉住叶阳躁动的身影,这位老兄正不停跳着向温泉里张望,企图看清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叶阳,这里面的人是阁主。他在修养,所以需要你把草药都带上来给他补身子。”雪玥尽量简明扼要地给叶阳讲着如今的情况。
叶阳直直盯着那片雾气,惊讶道,“啊?他被放出来了啊?”
“你好像很失望?”楚日半反问道。
叶阳挠挠头,“我哪有。我只是……只是……觉得雪玥师姐的晨课上的更好,我还想多听两节呢。”
其实是雪玥对晨课管得松,他时常起不来,就算迟到了,雪玥也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但是……这位瘟神。
叶阳想起他的晨课,就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敢迟到,不敢迟到。
相比睡觉,还是活着更重要。
楚日半没管他的胡思乱想,只一点点把做好的药挪到温泉池边。
她不知易寒何时出来,所以把大多数的药都做成了丹药形式的,吃起来也方便。
很快,温泉边上多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石头边上。
叶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你们不觉得……这个样子很像祭品吗?”他扭头看了眼躺在正中央圆台上的易寒,“特别是,阁主还躺在中间,会不会不太吉利?”
楚日半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疑问地看了看眼前场景。
似乎,大概,确实有些诡异。
从前清明节时,她好像见过这样的场景。
一碟一碟的苹果糕点摞在碑前,亲眷们满脸悲痛以尽哀思。
他们的哭声震耳欲聋,那时楚日半只觉得吵闹。
楚日半没有亲人,自然没办法理解那种深入骨髓的哀伤。
可现在。
楚日半端着手中的碗碟,颇有些不知所措。
她愣神的片刻。
荒芜寂静中,温泉中央的少年撑着身子坐起,哑声道,“听说你们咒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