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郡的盐号已经接连涨了近十天，粮价、铁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其他的小商小贩们开始发现，自己的东西不好卖了……滞销赔得更多，他们扯开嗓子，开始低价贩卖。

    尽管如此，也没人买单。

    百姓们尽管怨声载道。

    但他们还是将眼睛盯死在了粮食和盐上，毕竟那才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东西。

    许禾遥望着自家有些空瘪的粮袋，愁得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存粮快要见底，春耕尚未开始。

    况且她太了解家中那几亩贫瘠的沙土田地了。花多少心思，都种不出多少口粮。

    “阿娘？”

    许禾怔怔回神，被细针刺破了手指。

    她忍着痛往后一躲，故作轻松地看向宋澄之，“怎么了，阿澄？”

    宋澄之正在试戴许禾做的防蜂网帽。

    原本打算长过肩膀就好，许禾怕他们被蜇得体无完肤，和宋阿奶一起想法子做到了腰下。

    看上去就像武侠剧里的神秘女配。

    来到宋家这些天，宋澄之已经摸索出许禾的性格。

    多思多虑，又很容易焦虑忧愁。

    许禾看着粮袋出神时，宋澄之就一眼勘破了许禾的愁绪。

    原本靠着喝稀米汤还能勉强支撑到初夏的粮食，因为前几日借出给黄阿婆了一些，余量已经岌岌可危。

    宋澄之宽慰说，“等多攒几天鸡蛋，就可以卖到集市上换些钱。再撑一个月就好，有了蜂蜜，一定会好起来的。阿娘，你别太担心。”

    竹溪村附近最大的集市在雀南渡口，也是周遭小河溪一同汇入长陵江的地方。

    除了附近的村民，还有很多在渡口讨生活的长工、苦役，或是走南闯北来此歇脚的行路人，形形色色凑在渡口附近，很是热闹。

    宋澄之不光想去那里卖鸡蛋，还想做更大的买卖。

    两日后。

    她和宋生姜傍晚上山，全副武装着收回了蜂箱。

    蜂群和预想的情况相差不大，已经彻底安了家，巢脾初具雏形。

    她将蜂箱安放在了柴屋背后的墙根，距离对侧院落和一家人生活的小茅屋还有些距离。

    许禾给阿澈立下铁则，不许她去柴房背后玩，免得被蜇伤。

    小姑娘还没到最调皮的年纪，乖顺应了声，心思埋在饭碗里。

    蜂箱除了有屋檐遮雨，宋澄之还额外堆放了一层稻草保温。

    屋前不远处的竹溪是它们天然的水源。天气日渐温暖，漫山的野花进入盛放期，不愁没有蜜。

    继续等待，甜蜜总会来的。

    也不是无所事事地等着，该忙的事，宋澄之一样没落下。

    刈草抓虫喂鸡没停过，除了给阿澈的鸡蛋，剩下的存了八成，只等着赶集卖掉。

    春耕的准备工作也开始了。

    没有化肥，她就尽量多沤些农家肥。

    没钱买铁器打造曲辕犁，那就依靠耒耜，尽可能的深耕翻土。

    没有足够的时间育苗，就在选种时多花功夫，把瘪掉烂掉的全都筛除，只留最饱满的。

    宋澄之累得双手磨出水泡，最后水泡又成了厚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长出血丝。

    光是这些还不够她忙的。但凡得空，她就去屋后的山上砍竹子。

    宋生姜问她缘由，她也卖关子不说话。

    胳膊粗细的竹竿砍回来，又挨个沿竹节锯成六寸高的小筒。

    除去太大或太小的，她总共留下了三十来个竹筒，再借着暖阳慢慢晒干。

    尽管很累。

    但她心中平静，劲头十足，目标更是明确。

    蜂箱接回家的第十天，宋澄之举起来掂量了一下。

    已经明显重了许多。

    说明蜂群在发展，最占重量的巢蜜也在一点点积累。

    她当机立断，准备做摇蜜桶。

    摇蜜桶的原理是用离心力将粘稠的蜂蜜从巢穴中甩出来。桶底中空，收集起来的蜂蜜通过纱布过滤后，再用陶罐接着。

    比起直接压榨，摇蜜桶得到的蜜更加纯净，对蜂巢的伤害也最小。

    琢磨了两天图纸，又联合宋阿爷敲敲打打了好几日，摇蜜桶终于做好了。

    二月下旬的天气，春暖花香。野桃花、野海棠、迎春花、泡桐花簇满山间。

    几乎每一只归巢的小蜜蜂腿上都带着豆大的粉团，明晃晃的，看着就让人喜不自禁。

    山花烂漫，她的蜜蜂也到了流蜜期。

    蜂箱的重量越发沉甸甸。

    第二十二日，宋澄之等不及了。

    开蜂箱，取蜜！

    不等天亮，她和宋生姜两人都穿好手套和防蜂网帽，往屋后的蜂箱寻去。

    蜜蜂只在白天出门采蜜，夜晚归巢，休养生息。

    若是傍晚取蜜，蜜蜂劳累一日所获，全被拿走，夜晚必定会挨饿。严重些，蜂群会大批死亡。

    除非能够给它们饲喂一些糖水。

    当然，宋澄之也买不起糖。

    赶早取，小蜜蜂当日采来的花粉就足够它们过夜，也不需要另行饲喂了。

    她掀开蜂箱顶盖，双手提着活动巢框抖落了下，蜜蜂被她抖回箱中，只留下蜂巢上水润透亮的蜜汁。

    朝阳的光晕洒在上面，亮晶晶的，教人舌根生津。

    宋澄之几乎高兴地要跳起来！

    她躲着嗡嗡乱飞的小蜜蜂，心里头默念了声对不起，接着将巢框放进了摇蜜桶，固定在了中心的零件上。

    随着她握住摇动的木手柄，大小齿轮应运转动，环环相扣。

    位于木桶圆心的巢框开始了快速转动，黏糊糊的蜂蜜当即被甩到桶壁，又顺着重力往下流淌，最后经过一层细腻的纱布，落进了陶罐中。

    宋澄之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摘了手套，用食指抹了一滴溅出来的蜜液——

    甜！

    太甜了！

    浓郁的甜味迅速在舌尖化开，一口咽下去，甚至甜到有些喇嗓子。

    宋生姜也忍不住伸手照做。

    尝完，他眼睛登时亮了，当即跑去厨房，用木勺刮走桶壁上剩余的蜜液。

    喜滋滋地和宋澄之说，“我来摇蜜，你把这勺拿去给禾娘儿和阿澈尝尝！”

    “好！”宋澄之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中的蜜味儿，可还是尽力忍住，没敢吃第二口，拿着蜜勺送去给了许禾和阿澈尝味道。

    宋生姜一手摇蜜，突然想起宋澄之锯的那三十几个小竹筒，他心中忽然浮现出了答案。

    她想卖的，或许并不是简单纯粹的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