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歇时，贾母令鸳鸯悄悄领了黛玉过自己屋子来。

    贾母：“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不满八岁，如今已是大姑娘了。”

    黛玉：“我记得刚来不久，有次夜里惊了梦，醒来看见老太太，才知道是老太太搂着我睡，才缓过来的。”

    那次其实把贾母也吓着了，黛玉在做恶梦，却唤不醒，她无法，只得试着一边给黛玉拍背，一边嘴上叫着黛玉的名字，好在后来安稳了，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问黛玉，黛玉却并不记得梦了什么，好在也没有生病。

    贾母：“可不是。当时把我也嚇着了。”打发鸳鸯：“你也下去吧，我跟玉儿说说话。”

    鸳鸯自然不会去休息，而是到门外守着。

    贾母：“玉儿，郑太太着实把你当女儿疼不说，陶家也待你这个外孙女极好。便是我这个亲外祖母，也觉得和他们家相比，家里许多地方做的不好。”

    黛玉：“外祖母说的是哪里话。外祖母待我极好，便好了。”

    贾母早在去年就令人细细打听过陶家了，对陶家的情况不说十分清楚，却也差不多了解，节气走礼，陶家给黛玉送的东西丰厚便罢了，平时偶尔差人送的东西，如今天这一篮子芒果，一个多月前送的樱桃，那也是山东敬上的，圣人赐给陶老太爷的，也没忘了差人给黛玉送一篮子来，她之前有几分猜测，却不敢肯定，如今却少不过问一问：“春日里头，郑太太带着你去各家的赏花宴，可是有个什么说法？”

    郑夫人趁着春日里各家夫人请赏花的机会，带着黛玉四处做客，贾母之前觉得这是给黛玉相看人家呢，只是如今都夏天了，也不曾听郑夫人说过什么，贾母不免猜测，是不是没有合意的，这才没有跟她通气。

    殊不知，其实郑夫人是觉得自己不便于直接来跟贾母递话，由着黛玉考虑，什么时候合适了，由黛玉同贾母先说上一说。

    其实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是由黛玉自己选定的。

    郑夫人之所以春日里带着黛玉到各家的赏花宴做客，虽说她自己觉得少有人能比自己侄儿陶浅更合适，可考虑到黛玉终究不是亲生的，倒不好直接大包大揽，也有意借这个机会，让黛玉熟悉京里大户人家的往来。

    有意结亲的人家，自然会看得明白。郑夫人过滤了递话的人家，也择出两三家合适的，回头告诉黛玉：“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约，可到底过日子得你去过，我也不瞒你。这里面，浅儿的条件也不算最好的，这才要你自己拿主意。”有一两家，家里属于勋贵之交，尚有爵位，又是嫡子，也在国子监读书，也是举人之身。

    陶浅虽有才华，家里父亲也是有实权的朝廷大员，可外面说起来，陶家并不像那两家勋贵之家显赫。至于明年春闱下场，哪怕陶老爷子都觉得自己的孙子比儿子更有才，可科举之事，并没有一定之说。

    比起旁人家来，陶家因是郑夫人的娘家，黛玉去做客，郑夫人与陶夫人有意让他们多见一见，当着长辈说说话，也并不违礼法。

    考虑到自己直接上门同贾母说，未免有些越了规矩，也怕贾母觉得郑家是要借此拿捏黛玉的婚事，和黛玉商量后，还是由黛玉先同贾母透个话，更妥当些。

    自打郑夫人桃花宴后提出议亲之事，黛玉心里认真琢磨了之后，还将人选拿来问戴语，戴语也觉得陶家好，与她的想法如出一辄。黛玉犹豫了快小半月了，一直不知道如何跟贾母开这个口。

    此时贾母问起来，黛玉便实话实说了。

    郑夫人选的几户人家，各有各的好，听闻陶家有意，贾母连连问：“这话可做得准？郑夫人说的？陶家同她提了？”

    “玉儿，过来，咱们坐的近些。”贾母待黛玉在自己身旁坐了，握着黛玉的手，“你干娘没有直接定下陶家哥儿，愿意带着你各家走动，可真正是一片慈爱之心。不过，依着我看，还是陶家好。玉儿和陶家哥儿，可熟？”

    黛玉虽然从戴语那里接触了全然不同的社会风气，对于男女婚嫁之事已经算得上观念新潮了，这才敢亲自和贾母提此事，可这会儿听见贾母如此直接，不免红了脸。

    虽然晚上脸红不大看得清，但贾母距离很近，且又见黛玉低头没有开口，却是点了头的，贾母心中自然已经明白了。

    “玉儿也是大姑娘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贾母怜爱的看着黛玉，出落得这样好，其实细细想一想，玉儿无父无母，许多人家选儿媳妇时候只怕会有些想法，旁人不说，就老二媳妇，当初不喜欢黛玉，除却因为她偏疼宝钗外，也有一样，那就是玉儿父母都不在了。若是玉儿父亲还在，宝玉还高攀不上呢。

    这么一想，心里又难受起来，她这个当外祖母的，年岁大了，早就护不住自己的外孙女了，亏得郑家夫妇待黛玉真心好，去年认亲的时候，她和郑夫人说将来黛玉终生大事也要劳烦的话，其实是客气话，现在却是成了真，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贾母自己的思绪都跑了很远，回过神来叹息一声：“这些年委曲你了，我年纪大了，不曾到外面走动，你二姐姐的亲事，当初就觉得不妥，可到底想着是她老子做的主，亲爹总不至于坑女儿，谁知！”到底不愿意将那些话说出口：“你云妹妹比你还小些，都早早订了亲。玉儿可怪我？”

    黛玉摇了摇头，她不能说无怨，却真的并未真的怪，因为她知道，她的外祖母也老了，这个家虽然人人都敬着她，但这个府里，早就不是她的外祖母说了算的。

    “陶家是读书传家的书香门第，虽然我未曾见过那个陶家哥儿，可他这样年轻，已经是举人了，与你父亲当年比，也不差什么。再有，陶家的门风我也知道，这样的人家，哪怕今后府里没有人能给你撑腰，也不会薄待你的。”贾母十分高兴，这一年来，她觉得亏欠了外孙女儿甚多，对于黛玉的终生大事，悬心已久，如今定下陶家，她也就放心了，“其实陶家这一年过节，都给你走礼，我当时也觉得他们待你上心，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一宗缘由。很好，很好。”

    贾母还是看得清大势，夸完陶家，又将那一两家勋贵人家的不好之处说与黛玉听。那两家与荣国府也是世交，可在这之前，也没见有问询过，更有一点，这两家既有意，不来与荣国府递话，这是想借机，与郑家搭上关系，求娶黛玉，也不是完成诚心的。到了如今，她也不瞒着黛玉，把这一点直接挑明，说给黛玉听：“还是陶家好，又是你干娘的娘家，也算亲上加亲，你和陶家的姐儿也合得来，以后也多一个可以走动的亲戚。”

    陶家这样的条件，甚至不比当初林家来提亲的时候，差什么了。林家自然是列候之家，可传到林如海这一辈，也就没有了，也得科举出仕。当时林如海也是举人之身，也还未参加春闱。陶家祖上虽没有林家显赫，可是陶家不像林家，几代单传，在朝廷里头，没有亲的兄弟可帮衬，只能靠姻亲互通往来。

    贾母既满意，便趁着端午过后，郑家派人来接黛玉时，让王熙凤亲自送了黛玉回去，由着王熙凤亲口将自己的意思说给郑夫人听。

    郑夫人既得了这个肯定，便带着黛玉回娘家去做客，由黛玉跟陶琇莹去玩时，将这个消息说给自己嫂子听。

    陶家为了表示郑重，在请官媒之前，让郑夫人先登门，与贾母正式谈一谈，关于小定等诸事如何安排，征求这边的意见。

    等到黛玉再次从郑家回荣国府时，郑夫人就提前递了贴子，亲自送黛玉回来。

    贾母在接到郑夫人帖子时候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所以当郑夫人同她讲起那位陶家哥儿后，贾母便也推心置腹的与郑夫人聊了一番。

    “我这玉儿，父母都去的早。我心疼她，接了她来家里，虽然是我的外孙女儿，可比起孙女儿，我还疼她些。”贾母想着黛玉来家时候那么一点儿大，如今都到了要说人家的年纪了，其实也怪自己耽误了她，比玉儿小的湘云就早早订好了人家，“郑太太不是旁人，愿意为玉儿操心，是拿玉儿当亲生女儿待，上次我便说过，要劳烦你与郑大人为玉儿操心。陶家又是太太的娘家，我们再没有不放心的。只是，虽然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当外祖母的，也是极赞同的。只是玉儿两个舅舅，虽不通庶务，也没什么本事，到底是嫡亲的舅舅，也想见一见陶家哥儿。”

    郑夫人一听就明白，忙点头：“这是自然，便是老太太不提，我也要厚着脸皮问一问，只是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方便，我就叫浅哥儿过来登门拜访。”

    贾母当即便与郑夫人商量了日子，挑了一个朝廷的休沐日，为了便是贾政也在家。

    宫里的甄太妃已经是在挨日子，已经拖了这么久，身体越发不好了，两家既然有意，都愿意早早定下来，许多话就不必说破。

    郑夫人行动很迅速，回去立马就派了自己的陪房去陶家。

    隔日，陶家便递了贴子到荣国府来。过了三日，逢休沐，这一回便是陶家老太太与太太领着陶浅上门来的。

    陶浅来给贾母请安，众人见他仪容俊伟、列松如翠，果然腹有诗书气自华。

    贾母便向陶老太太笑道：“到底是尊府上的孩子，出落的如此不凡，年纪轻轻已经考取了举人功名，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呀。”

    “老太君谬赞了，他年纪轻轻，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陶老太太自然谦虚一番，彼此往来的说些闲话，贾母便让贾琏引着陶浅去前头见贾赦与贾政。待贾琏与陶浅出去，又让鸳鸯去请黛玉姐们来。

    陶老太太见了姑娘们，一一给了表礼，又是一番夸赞。

    外院，贾赦对陶浅自然毫无意见，他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不在意，何况黛玉这个外甥女。至于贾政，一惯最喜欢读书人，尤其是有才华的，陶浅显然是极有才华的，几句话说下来，立刻便对这个准外甥女婿满意极了。一时又想到宝玉，忙让小厮去叫了来。

    一会儿小厮回来，宝玉却没有来，说是“宝二爷去学里了”，贾政心里极恼，可想着在外人面前，还得给宝玉留几分面子，到底没有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