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

    “微臣也是叫顺口了没反应过来,殿下恕罪,”姚铎抱拳认错,低头的时用余光瞥见李怀玉神色稍缓,便又一次试探道,“不过您看这天色,想必宫门也快开了,该回宫的人也该到地方了。您再搁沈宅耗下去,恐怕也等不到小太后了。”

    话音刚落,他与李怀玉之间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

    姚铎仍低着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待会李怀玉若要他命,防身是用左袖口的飞刃还是右靴里的匕首。

    好在姚铎高估了这位爷,李怀玉那快薄成纸片的身子骨,这时候就算再想弄死他,也不会选硬碰硬的法子。

    李怀玉攥着烟枪,眼眸晦暗不明:“指挥使为何就觉得,本王要等的人是小太后?”

    姚铎皮笑肉不笑:“平日里来沈宅的无非两种人,要么是掌印的人,要么就是上赶着给掌印献殷勤的人。殿下您专挑这个点来,总不至于是给掌印请安的吧?何况北边早就送了信儿,掌印今天可回不来。”

    李怀玉没直接回答姚铎,他反问:“那按着姚大人的意思,小太后算哪一种?”

    姚铎只恨自己为何要挖坑。

    “您知道的,小太后是储君的娘,掌印以后还仰仗着储君,那小太后自然是要掌印好生伺候的主子了,”姚铎又补充道,“其实臣也不知小太后会不会来,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殿下莫要挂在心上。”

    李怀玉腾地一下站起来。

    姚铎马上往后退了一步,拦在他要离开的方向:“殿下还未回答臣,今夜到访的目的是什么?掌印归来,定是要问臣的,殿下若不告诉臣该怎么答,臣又嘴笨,万一说错了话让殿下跟掌印生了嫌隙,那可就不好了。”

    李怀玉顿住脚步,愣愣地盯着姚铎。

    此刻他似乎在李怀玉的眼里看到了千言万语,莫名其妙的,在那些杂乱无章,又混着沉淀良久的愁怨中,姚铎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共鸣。

    “指挥使可以跟掌印说今晚本王没来过么?”李怀玉的态度软下来,然后他脸上荡开微笑,“还有,指挥使适才猜错了,本王就是来等掌印的,许久不见,我很想他。”

    烘着炭火的屋子,姚铎愣是被李怀玉的话吓得一激灵。

    “我很想他?”姚铎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心道,“那么暧昧呢?”

    李怀玉冷不丁地白他一眼,便一把搡开姚铎,径直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沈宅外。

    花纭跟盛誉在宅子东侧的小路下马,本打算绕到前门让周伯开,谁料靖州跑得稍微快些,花纭瞧见了一截马车轱辘,心道不好,陡然调转马头,引着盛誉跟她藏进了宅子斜后侧的小竹林中。

    盛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小太后拽下马,被摁在草垛后面。

    花纭被那又细又尖利的东西割得腮边生疼,她抬起食指压了压硬草根,抠出一个洞往沈宅门口看。

    盛誉见状便知花纭发现了些不对劲,抻脖子跟着她往那边瞧。他也注意到那马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可惜他们在的位置看不见马车里的人。

    正当花纭聚精会神,一阵犹如雷击的痛贯穿了她的胸腔。

    突如其来地……花纭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视野变得模糊、闪着重影,身体时重时轻,好似一直被人抛到半空,又骤然下坠。

    她紧闭双眼,霎时汗如雨下,耳边嗡嗡响,痛得她咬牙闷吭一声,继而死死咬住自己虎口忍住不出声音。

    然后连盛誉近在耳边的呼唤都越来越远……

    似有一只魔爪,霸道地撕破她的生命与灵魂,将她还留有余温的记忆一并抹除,刹那间将花纭从现实拖向时空的尽头。

    ……山巅有琵琶音,泠泠声声地唱给万丈之下的江水听。

    七月的竺州,夜晚的山中还有些热。

    大抵是闷热的潮气让人心浮气躁,不一会,便有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少年抱着他的琵琶下山来。另一手捏着根树枝,还百无聊赖地抽打着山道边的野草。

    他轻哼着歌,想必是喜欢山里的夜晚。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逃过一次父亲的书考而兴奋。

    虽然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来日清晨爹爹还是会坐在他床边等他清醒再问课业,也必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但躲在山里偷闲的时候,他的快乐被无限放大。

    青泥染脏了他的衣衫,他也浑然不觉。

    行至山下,他看见一个瘦小的背影蜷缩在台阶边,他一身的伤,满背都是血,正好挡住他的下山路。

    这大半夜的,山里怎么还有人搁那坐着?

    撞见鬼了吧,少年暗中腹诽。但他天生不信鬼神,看见这般场景连一丁点的害怕都没有,谁让他是个鬼神见了都得让路的性格。

    他嗤的一声,趋步向背影走去。

    “喂!”

    那人闻声回头——

    —

    “他为什么会在那?”

    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花纭清醒过来,问的第一句话。

    话音未落,花纭心中就泛起一股诡异的苦味来。她以前从未有过如此又难过又逃避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害怕。

    “谁?”

    花纭睨一眼盛誉关切的眼神,深呼吸缓了缓,抓着一把草,用那粗粝的疼强迫自己清醒,才发觉右腕上的伤口撕开,血染红了衣袖。

    长生蛊发作。

    适才的疼是因为还在北边的沈鹤亭犯了药瘾,而她身上的长生蛊让花纭分担了一半,顺便也带着她去看沈鹤亭在药瘾发作时,看到的都是什么。

    她算是明白了沈鹤亭为何有段时间把她是谁都忘了,那毒发作时,花纭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盛誉担忧地望了一眼她的手腕,又观望沈宅门口,瞧不见了马车才敢出声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花纭故作轻松地挥挥手,其实还沉在那股痛中没法自拔。她席地而坐,也不顾什么形象,顺着自己胸口一直喘大气。

    “只是长生蛊发作,我看到了楚王,也不是我看到的,是另一头的沈鹤亭。”花纭叹了口气,望着盛誉的眼睛,补充道,“原来他跟楚王,一早在北疆的时候就认识。”

    长生蛊让花纭与沈鹤亭同喜同悲,直到现在,花纭还沉在沈鹤亭对李怀玉复杂的感情之中。

    “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楚王……那感觉很复杂,盛大人,我形容不出来,”花纭细细回想刚才那场景,其实在紫英编织的梦中,她并不能完全看清李怀玉的脸,但会笃定是他,也确信当时的场景下,李怀玉是遍体鳞伤,见到萧旻的一瞬间,又热泪盈眶。

    “可楚王为什么会在竺州?”

    盛誉蹙起眉头,细细一想:“微臣还在世子帐下时,就听说老王爷早年间救过一位皇子。虽然世子从未跟手下们提起过,但我们也猜到是楚王,毕竟皇子是宫里的金贵——唯独楚王,自幼就不受弘治爷待见,还被遣去鞑剌做过质子。”

    花纭问:“他何时做的质子?”

    “大概……”盛誉掰掰手指头,“九年前。当时楚王也就十六七吧,在鞑剌待了一年,就赶上老王爷整顿四州军,鞑剌王君怕老王爷发兵北上,这才把楚王给送回了大瀚。”

    那这么说,沈鹤亭与李怀玉第一次见面,正好是他做质子的时候。

    结合之前发生的那么多事,花纭总怀疑这场局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等着坐收渔利。

    难道那个人就是李怀玉么?

    可这个答案,花纭终究觉得差了些什么。

    ——理由。

    李怀玉没有坐收渔利的理由,抑或他没有跟沈鹤亭、花从文斗的资格。

    他那么想要皇位吗?抛开京巴的事,花纭重新想了想李怀玉。

    客观而言,之前李怀玉恨不得离朝政八丈远,靖州战乱、那么大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摆在面前,他也只是蹲在国子监修断壁残垣。若非花从文谋反,他可能会一直留在工部。

    他也什么都没有,李怀璟尚可握着从明宇那抢来的二十万大军,虽极有可能这些兵最后拨给燕王军的只有原先明家军的四中之一,但他也是有资本有底气的人。

    而李怀玉呢?他除了个摄政的虚名,什么都没有。沈鹤亭架在他头上,把楚王府整个架空。京巴的事过去之后,沈鹤亭一道密旨下去,楚王连自己的府兵都没保住,换了一批紫甲卫来“保卫”王府。

    沈鹤亭手眼通天,李怀玉到底有多大道行,能在他眼皮底下作妖?

    花纭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她怀疑这鄞都中的每一个人,此刻连她依赖的沈鹤亭,花纭也觉得愈发看不懂了。

    他跟李怀玉一早就认识,但从未跟花纭说起过;他在鄞都的生意还有发生过那么多怪事的朝晖酒楼,他也从未承认过那是他的铺子。

    沈鹤亭对花纭隐瞒了许多,关于他的复仇,关于他的阴谋。

    “盛大人,我们去找指挥使吧,”花纭轻声说,“我得问问他,刚才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李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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